在突尼西亞和埃及的抗議浪潮中,軍隊拒絕鎮壓抗議民眾。這和21年前中國的六四構成鮮明對比。於是引出一個重大的問題:在今後,假如有百萬中國人走上街頭,中共的軍隊是否還會開槍?
一直有人批評說,八九民運敗就敗在學生對中共有幻想,而最大的幻想莫過於以為軍隊不會向民眾開槍。此話有理,但不全面。
首先,當時的人們並非糊塗到以為「人民軍隊」是屬於人民的,要不為什麼會有那麼多民眾自發地去攔阻而不是歡迎軍隊進城呢?民眾也不是不擔心解放軍會鎮壓民運,所以他們才夜以繼日地向軍人宣傳喊話,要求或鼓動軍人拒絕執行戒嚴令。
批評中國人對共產黨抱幻想的人,照例稱讚東歐人對共產黨不抱幻想。
可是,如果說最大的幻想就是以為軍隊不會開槍,那麼東歐人恰恰是抱有「幻想」的。手無寸鐵的東歐人走上街頭,他們當然不是去迎接子彈,他們是通過展現真正的人民的意志,打動當局及其軍隊中多數人的天良,分化瓦解專制統治集團;而東歐的共產黨當局——只除了羅馬尼亞——果然沒有下鎮壓令,其軍隊也確實沒有向民眾開槍。
由此可見,以為共產黨的軍隊不會向民眾開槍並不一定是幻想。如果共產黨的幾百萬現代裝備的軍隊始終鐵板一塊,唯命是從,黨中央命令他們向示威民眾開槍,他們就向示威民眾開槍,那麼共產政權的崩潰將是很難想像的——除非出了戈爾巴喬夫。
我以為,籠統地問軍隊會不會向民眾開槍是沒有意義的。一方面,專制政權就是靠著槍桿子鎮壓人民才能維持,另一方面,專制政權之所以會垮臺,就因為在一定情況下,鎮壓機器會失靈,槍桿子會不聽使喚,拒絕鎮壓人民。所以我們應該關心的問題是:怎樣才能使得軍隊不再向民眾開槍。
大體上說,要防止專制者動用軍隊向人民開槍,需要做到以下兩點:其一是,抗爭者的口號要提得能打動人心,能引起儘可能廣泛的共鳴,包括在軍人中,乃至在統治集團上層都能引起某種共鳴。其二是,抗爭要具有足夠大的規模。
據說在1998年印尼政局巨變之前,印尼人有種說法:「十個人上街,政府不理你;一百個人上街,政府就抓你;十萬個人上街,政府就來和你談判了。」這種說法說的就是規模問題。
道理很簡單,如果參加抗爭的人太少,政府可以不理你,或者只消動用警察就夠了,只有當抗爭具有相當規模,政府單靠警察已經無法對付,它才會動用軍隊。動用軍隊固然是最狠的一招,但對統治者來說,也是最後的一招,也是最冒險的一招。一旦軍隊拒絕鎮壓,專制者就窮途末路了。
回到開頭說的假如有百萬國人走上街頭,共產黨的軍隊會不會開槍,那麼,首先的問題是,怎樣才會有百萬國人走上街頭?
我們知道,突尼西亞的茉莉花革命是由一個小販自焚引起的。這說明,在突尼西亞,廣大民眾早就對專制統治十分不滿,很多人早就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只是缺少一個共同號令。小販自焚本是偶發事件,但它通過網路的迅速傳播,無形中變成了一個信號,變成了一個動員令。於是你也上街我也上街,街頭上就彙集起相當規模的抗議大軍。
在中國,不滿情緒也非常普遍,像小販自焚一類的導火線更是層出不窮,但是在中國,卻沒有發生類似的革命。其間原因何在?
其實,在中國也發生過由偶發事件引起大規模抗議的事件,例如重慶的達州事件、貴州的瓮安事件和湖北的石首事件。假如中國是個小國,這些事件很可能已經點燃起一場革命了。只是由於中國太大,群體事件雖然接二連三,但總是分散的,此方起彼已伏,鑼齊鼓不齊,因此專制者就可以分而治之。
由此可見,要想在中國爆發類似於茉莉花革命的運動,我們就必須想辦法造成全國性的同步行動,至少也要在北京等關鍵地區形成大規模抗爭。
可是,要形成大規模抗爭談何容易。奧爾森在《集體行動的邏輯》一書裡告訴我們,假如一項目標——例如民主——符合大多數人的利益,按理說,大家就都願意為實現這一目標而集體抗爭。但問題是,正因為民主一旦實現,人人有份,沒參加過抗爭的人也照樣有份,因此很多人就會抱著搭便車的心理,寧可不參加抗爭而坐享其成。
奧爾森還指出,集團大小和組織成本成正比;集團的規模越大,其成員要進行集體行動就越困難。
奧爾森所說的組織成本,主要是指組織集體行動所需的人力、物力和時間。然而對於在專制社會中爭取自由民主的抗爭而言,最大的成本是遭受迫害--坐牢、流血。參加抗爭的人越少,遭迫害的可能性越大。參加抗爭的人多了,遭迫害的可能性則有可能變小。
專制者深明此理,所以它總是採取槍打出頭鳥,把動亂扼殺在萌芽狀態的策略。因為它知道,如果它未能及時地打擊「出頭鳥」,那麼就可能會有大量民眾跟進;而一旦反對運動從萌芽變成了大樹,它再去鎮壓恐怕就力不從心了。
俗話說「聚眾鬧事」。聚不起眾就鬧不起事。在理論上,我們都知道,如果我們大家都上街,我們就可能成事。可問題是,我怎麼能預先知道有多少人會上街呢?如果我上了而別人不上,如果到頭來上街的人太少,那不但成不了事,而且還使自己陷入極大的風險,白白地做了犧牲。
假如絕大多數人都覺得出頭的椽子先爛,不敢為天下先,大家抱觀望態度,都要等著別人上了自己才肯上,那麼到頭來就沒有多少人上,就很難形成大規模的抗爭;而那些帶頭站出來的「一小撮」勢必會遭到迫害。這反過來又強化了一般人不敢站出來的畏懼心理,於是就成了一種惡性循環。
要克服這種惡性循環,很關鍵的一點就是要盡量減少邁出第一步的風險。
像「到廣場散步」和「白衣行動」一類方案就有這個好處。
比方說,我們可以通過網路號召大家在某一天到廣場散步。到了那一天,我就可以到廣場去。如果到廣場的人有成千上萬,我們就可以相機行事,把它轉變成一場集會抗議。如果到廣場的人很少,我們就放棄鬧事的計畫,把它當作真的散步。這樣政府抓不住任何把柄,我們就可以全身而退。
事實上,這些年的一些群體事件,很多參與者就是以「圍觀」的名義參與的(例如網上的流行語「我是打醬油的」——「我是打醬油的……我是路過的……我只是看看而已。」)
中國的民主運動需要許許多多有現實可行性的計畫和策略,並努力使這些計畫和策略廣泛傳播深入人心,這樣我們才能成功地發起運動並使運動取得成功。
最後還要說的是,也許在眼下的中國,指望著爆發茉莉花革命還不大現實。但我們不能消極等待。眼下我們就有很多事可做;事實上也一直有很多人在做著。偉大事件都是在暗中準備好的。我們應該抓緊現在。
(文章只代表評論員個人的立場和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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