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屎也有罪

文革伊始，有人就迫不及待跳出來，鼓動紅衛兵大鳴、大放、大字報、大辯論，並以此為利器蓄謀打倒自己的政敵劉少奇與鄧小平，頓時全國陷入一片混亂當中。曾幾何時，那些攻擊黨和國家領導人、攻擊地方及單位負責人的大字報鋪天蓋地而來，幾乎覆蓋了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的神州大地，創造了人類歷史上絕無僅有的先例。

這些大字報當中，最著名、最轟動，影響也最大的當然要數最高領袖親自動手創作的《我的第一張大字報》，但也不乏小百姓拿小百姓開涮名不上經傳但值得一提的大字報，其中一張就是我的某位同學急於表現自己積極參加文化大革命，飢不擇食拿張老師拉屎為題材來取笑的大字報，至今仍記憶猶新。

1966年，我正在廣西某重點中學就讀。發動文革的「五．一六」通知下達後，全國大中專院校包括中小學都熱烈響應黨中央毛主席的號召，停課鬧革命。六月初某天，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一百來畝校園裡頃刻間貼滿了各種各樣揭發檢舉平日裡道貌岸然的領導及為人師表的教師反黨、反社會主義、反毛澤東思想滔天罪行的大字報。

這些大字報所反映的內容如今看來都是些捕風捉影、愚不可及的笑料，可當年都是正兒八經的革命行動，都是得到偉大領袖讚許的。

在大字報風潮中，由於同學們對個別老師的看法不同，有的認為某某老師是可以團結、可以依靠的對象，有的則認為必須毫不留情地打倒，這樣雙方便產生了不可調和的矛盾，於是同學中便出現了相互揭發對方有意保護的老師的大字報，這樣學校就更亂了。

一張姓老師，60年印尼排華時的歸僑。一向態度和藹，說話嗲聲嗲氣，總讓人覺得有些過於熱情。但對工作卻極端負責，講起課來抑揚頓挫、聲情並茂的，在三尺講台上來回踱步，手舞足蹈，十分吸引人，很受學生的熱捧。但有一點不好，這張老師在國外生活久了，因為油水太足，所以身體特棒，大冷的天，別人冷得縮成一團，他卻偏喜好打赤腳，穿單衣，而且衣著十分講究，衣料又相當好，極打人眼球，更遭人嫉妒，用當時最時髦的話語描述就活脫脫一副資產階級大少派頭。其穿著打扮與行為舉止分明在赤裸裸地告訴大家國外的生活明顯比國內強，這在當年是十分忌諱的。起初並沒有人寫他的大字報，後來隨著運動的深入，開始有紅衛兵找他的麻煩了。可張老師一慣老老實實、中規中矩，聽黨的話，從不亂說亂動，踩死一隻螞蟻都要向上帝懺悔，如果號召向黨懺悔，估計他也會的，因此很難找到他的什麼劣跡，更惶論斑斑了。但這「世界怕就怕認真二字，共產黨就最講認真。」不喜歡他的紅衛兵小將絞盡腦汁冥思苦想，終於找到了他的一處軟肋。

一天傍晚，張任課班級的外牆上貼了一張大字報，墨汁未乾立刻就吸引了一大圈人，有人還在高聲地朗誦。我也忍不住湊往前反覆讀了幾遍。

當年由於瞎折騰，在老人家階級鬥爭光輝學說指引下，人們老是斗來斗去，結果生活越過越糟，偌大的校園連一個像樣的廁所都沒有。那像今天，光一次世博會就建了8000個高檔廁所，讓人驚嘆不已。在我的記憶中，當年最漂亮最衛生的廁所恐怕就數那座建在學校海拔最高處魚塘上被同學們戲稱為「水上樓閣」的棚屋。該廁所分男女部，之間僅有一層薄薄的竹墊隔開，不少地方還穿了孔，如果想偷窺異性春光那是極易的事，不過在當年高壓下，恐怕有這種歪念的人很少，膽敢付諸實踐的更是少之又少了，這也是現實當中極少數人仍然懷念文革的原因之一。其實用今天的眼光看這座廁所最大的優點就是環保，人拉屎，結果屎被魚吃掉，魚又被人吃掉，週而復始，反覆循環，形成了一條極為穩固清潔的生物鏈。由於廁所建在水面上，空氣特別清新，如廁時一點異味也沒有，是全校師生如廁時特別喜歡的去處，所以到那裡常常需要排隊等候，沒有耐心的人是永遠沒有機會的。其實到這裡如廁還有一大好處，那就是一邊如廁，一邊可觀賞到動物世界裡魚群爭吃大便和弱肉強食的精彩鏡頭，這絕對是其他如廁的地方所看不到的。

大字報的內容是：大多數同學都以為張老師是個老實人，原先我也是這樣認為的，這實在是天大的誤會。今天下午課外活動，我發現了一個天大的秘密，原來張老師是一個極端腐化墮落的人。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今天下午我到「水上樓閣」拉屎，張老師也在那里拉。張老師拉的屎很多又很大條，每當張的屎一掉進水裡，魚兒馬上群起而搶食之，三下五落二，拉下的一大堆屎很快就被搶個精光。我感到很納悶，為什麼我拉下的屎卻沒有這樣熱烈的反應，觀察幾次後，終於發現其中奧妙所在。原來張老師的營養很豐富，拉下去的屎味道好，魚兒當然就喜歡吃。每當張的屎被魚兒搶光後，水面上總是泛起一片連一片的油花，在斜陽的照射下熠熠生輝。原來張老師拉的屎有油圈的，營養不好怎會有這種現象，可見張老師每天在家裡都偷著吃外國資產階級寄來的好東西，完全不顧國內人民的死活。

哦，原來是這麼回事。從此後，張老師就被認為是具有嚴重資產階級生活方式的人而被紅衛兵打入另冊。其實這是冤枉了張老師，那時候，普通百姓與外國的郵路早已斷絕，張老師又怎麼可能收到國外寄來的好東西，他吃的與學生也沒有多大差別，只是由於原先的底子好，消化得徹底，所以拉出的屎比較有味而已。難道這也有罪。

這拉屎，無論古今中外都是私密齷齪的事，尤其那剛剛拉出的屎臭烘烘的，故很少有人去認真觀察，認真研究。可文革就不同，一切都被顛倒過來，偏就有人喜歡觀察別人拉屎，而且還能看出其中的油花，更為奇妙的是由此還會進一步認真思考，發現這屎，這油花可與資產階級生活方式聯繫起來，更進一步與忠於黨，還是反對黨；忠於毛主席，還是反對毛主席聯繫起來，於是便發現了階級鬥爭的新動向。

後來該校的畢業生都喜歡用拉屎有油圈來說明一個人的營養豐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