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總是形容毛過著禁慾而簡單的生活,他設下節儉的好榜樣。他死後,中南海住地開放,展覽他生前破舊的衣服、袍子和拖鞋,顯示他為了接近群眾而舍棄奢華的生活。毛是農民出身,慣於單純。他只是在絕對必要時才穿戴齊;平時睡醒以後,總是科頭跣足,赤身穿一件睡袍半躺在床上。他穿衣服時,只穿破舊的衣服和布鞋,在公開正式的場合才穿上毛服和皮鞋,新的布鞋一定要別人先穿一段時間,完全踩合腳後,才肯換上。至於衣著整齊坐在那兒看書或辦公,是為照像,擺個樣子。事實上,他幾乎總是在臥室或室內游泳池處理公事。
但是他仍過著帝王般的生活。毛的中南海內住地在中海與南海之間,前門面對南海。中南海一定是全世界門禁最森嚴的地方。晉見毛的外國貴賓感覺不到武裝警衛的存在,但事實上警衛以毛為中心,成環狀向外擴散,遍佈中南海內。毛的貼身侍衛(又稱內衛)也兼任隨從,武裝精良,守衛緊密森嚴。汪東興督導下的中央警衛團武裝安全警衛,即外衛,則防守內住地。他們在周圍的隱蔽哨站內等距放哨。
中央警衛團並駐守中南海的四周,毛出巡時全採用這種保護網層措施。毛行蹤不定,只有最高領導才會知道他的行止。他在中南海外主持慶典儀式時,車子都停到別的地方以防車牌號碼被人記下來。車牌號碼經常更換。這種安全措施抄襲自共黨革命後的蘇聯,但這也是封建時代保護帝王的嚴密方法。
毛的住地原是乾隆時期興建的圖書館和休息室①。宮房幾十年來沒有好好整修,已開始腐壞,建築物仍未恢復它們當年的雄觀,修復工作仍在進行,房內到處是乾隆的御書匾額。
舊式傳統大門上,繪有五彩圖案。大門上一橫匾,即「豐澤園」。宮房頂鋪著灰色瓦。大門內東西耳房,是警衛值班室。二門內是一大院,正房上一橫匾,即「頤年堂」,一九五九年人民大會堂未建成之前,毛在這裡召集會議,接見外國貴賓和朋友,也在這裡舉行他個人的宴會。頤年堂後面是「含和堂」,其中是毛的藏書室。
毛住的「菊香書屋」在第二個大院內,與第一大院有遊廊相連。菊香書屋四合院中,長著鬱鬱蔥蔥的古松柏,當中放著一些籐椅籐桌。五十年代初期,在熱天的時候,毛曾在這院內召集過會議,但以後再也沒有在這裡開會了。
菊香書屋有一大房和幾小房。北房三大間:西間是江青的臥室,有暗廊與毛的藏書室相通,中間是毛的餐室,東間是毛的臥室。南房則是江青的活動室。
機要秘書室主任葉子龍住在北房後的西間,江青的臥室隔壁。葉住所西側,與「含和堂」相接處有一大廚房。葉負責毛的食品。毛的食品檢查制度很複雜--也是引用蘇聯模式,但大都沿襲封建帝制的方法。一九五零年毛自莫斯科返國後,警衛局請來兩位蘇聯的食品專家,目的是讓他們指導,如何使食品安全可靠,不至於被人下 毒。在這兩位專家的指教下,先設立了一個大的巨山農場,生產各種蔬菜、肉類、家禽及蛋、奶,專門供給中南海內的「首長」用。又在警衛局下成立了供應站,農場來的食品,集中到站內。站內設立生物化驗室,負責化驗食品的新鮮及養分;毒物化驗室,負責檢驗食品中有無毒物。另又建立食品試嘗制度,在「首長」入口以 前的各種食物,都要由試嘗員先吃一定的數量,以免「首長」中毒。這種檢驗方法在警衛局內成為一套制度以後,全國各大省群相效仿,確實勞民傷財。
東房是毛的辦公室,有走廊與他的臥室相連。但我從來沒有見到他去過這間房子,所以是長年關閉的。
南房向南又形成一四合院,這是江青的姊姊李雲露及毛的女兒李敏、李訥等三個人的住處。李雲露比江青年長甚多,纏過小腳。江青母親死後,她便姊代母職,扶養江青成人。中共領導遷居中南海後,江青把李雲露和她兒子接來同住,以幫忙照顧李訥和李敏。毛和江青不太關心他們的子女。李訥、李敏都住在學校裡,週末及節假日回家。一年只有幾次和毛或江青一起進餐。平常彼此也很少見面。
第四個四合院稱為「西八所」。這裡原有從北向南八排房子,當中六排完全拆了,餘下南邊一排,靠西是乒乓球室,靠東的一排是醫生辦公室和休息室、秘書辦公室及毛遠新的住 室;北邊一排是毛與江青的衣物室,和外國友人送的禮品儲藏室。中國著名畫家齊白石和徐悲鴻等人送給毛的作品,也放在這裡。
後來我在這間禮品儲藏室看見卡斯楚送的大箱大箱古巴雪茄,羅馬尼亞總統齊奧賽斯庫送的陳年白蘭地,還有伊朗國王贈的金銀煙盒。這裡也是由葉子龍負責。
西八所當中造了噴水池,種了雪松和叢竹,和一個大葡萄架。每到夏天的時候,這裡總比別處低四到五度。這個院子靠東邊,在南花牆上開一小門,斜對瀛臺,這就是南小門。在南小門裡,原有一片菜地,種些西紅柿、黃瓜之類,後來在這空地下,挖了一個防空洞。
東牆有一小門,通過去就是「勤政殿」了。一九五九年人民大會堂造成以前,在這裡接外國大使的國書,會見外國政府首腦。毛的衛士和江青的護士們的宿舍,就在這周邊的房間內。
在西八所大院子北牆內,靠西一排房子,是毛的衛士和江青的護士值班室。他們是日夜二十四小時輪流值班。一般生活用品、食品及藥品都放在這裡。衛士有「值班日誌」,詳細記錄了毛的一切活動。所以這裡成了「毛的身邊工作人員」瞭解毛的情況,和平時聚會的地方。
北牆上開了一個後門,面對中海。毛平時外出,都走這個門。一般客人和見毛的黨政領導人,也都走這個後門。
一九五五年四月三十日凌晨一點多鐘,我匆匆趕往後門,心想毛一定生病了。門衛看到是我,立刻按電鈴,衛士開了大門,我同他一起走進衛士值班室。我問他這麼晚 了,有什麼事叫我。他說:「主席已經吃過兩次安眠藥,睡不著,叫你來談談。」我穿過相接的明廊,入北屋進到毛的臥室。
毛的臥室很大,幾乎有舞廳般大小。傢俱是現代而實用的西式傢俱。臥室南北牆上四個大玻璃窗都用一層黑布,一層紫紅色線絨窗幕遮住,因此在臥室內完全分不出白天或夜晚。
這時,毛正睡在床上,上半身靠在床頭的枕頭上。他那張大木床,有一個半普通雙人床那樣大,床內側佔床三分之二都堆滿了書。他睡的地方,只佔床外側三分之一。 外側床頭床尾的兩隻床腳,用木頭墊高,這樣外側比內側高出有三寸。據衛士長李銀橋告訴我,這個辦法是防止毛翻身時,掉到床下。但是過了幾年以後,我更加深入瞭解了毛的內幕,才知道這樣的安排與他的性生活習慣有密切的關係。
床頭外側放一張方木桌,上面堆著文件,就是毛的辦公桌,也是他的飯桌。他與江青兩個人的生活習慣和規律完全不同,碰在一起共同吃飯的時候也不多。
毛見我進來說:「我還沒有吃晚飯,找你來談談。」他光著身子,穿了一件白絨睡袍,前襟敞開,右手拿著一本線裝書,兩頰微紅,眼光閃爍。我搬了一張椅子,坐在床旁。這時衛士端給我一杯茶。他放下了書,問我有什麼新聞沒有。這一下把我問糊塗了,我不知道他指的是哪方面的新聞,而且除了《人民日報》上刊登的以外, 我也沒有別的新聞。他見我沉吟不回答,跟著就講:「你這兩天見過什麼人?有什麼議論?」
毛每天的開場白就是「有什麼新聞沒有?」他對每個人都問這個問題,這是他收集情報和監視控制一組人員的方法。他要我們報告所有談話及活動的內容,並聆聽我們對彼此的批評。他喜歡讓一組裡面的人斗來斗去,並要求我們「知無不言」。於是我將見到傅連璋的情況,告訴了他。
他注意地聽著,然後抬起身說:「在江西反AB團、打AB團的時候,傅連璋一家五口人,女兒女婿都被當成AB團打死了。他不是共產黨員,長征時問他願不願意跟著走,他願意,給了他一匹馬,他不會騎,連人帶馬掉到河裡,幾乎淹死。他還是跟著到了陝北。他是大好人,可是他教你的一些話,不可全聽。譬如說,我有了病,你給我治病的時候,是什麼病,怎麼治法,你要事先同我商量好,我同意了,就是治壞了,也不怪你。你若是不同我商量,你治好了,你也沒有功勞,是你的錯誤。」
前面他講傅連璋的話,很容易理解,可是後面講到治病的方法,使我莫名其妙 了。我預感到今後的醫療工作將會十分困難。毛要求給他進行醫療以前,都要說明生理和病理的演變過程,每一步治療要達到什麼目的,起什麼作用,得到什麼結果,全都要深入淺出地講明白,還要使他接受,這很不容易,但是我必須做到。事實上,此後多年,在這個問題上,發生了很多困難,但也都儘可能做到了。
(以上節選自李志綏醫生的《毛澤東私人醫生回憶錄》,標題為編者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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