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適的「較好的一半」-江冬秀
胡適的夫人江冬秀,一八九零年出身於旌德江村,父親江世賢早年辭世.母親呂賢英是廟首呂朝瑞(探花)、呂佩芬父子翰林的後裔。江冬秀出身於仕官之家,沒有受到較多的文化教育,僅僅讀了幾年私熟,初通文字而已。在辛亥革命後的中國社會裏,她只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女姓,但她畢竟是一代名人胡適的夫人。所以又是千百萬不幸婦女中的幸運者。「胡遠大名垂宇宙,夫人小腳亦隨之」,一個新文化運動的倡導者,竟娶了個鄉村小腳夫人,不能說不是一件奇聞。因此,「胡適的小腳夫人」,成了民國史上的「七大奇事之一」.為人們所津津樂道。
江冬秀與胡適的結合,有著一段戲劇性的過程。江冬秀與胡適原是親戚,胡適的姑婆是冬秀的舅母。有一次,江冬秀的母親到績溪旺川胡適的姑婆家走親戚、看出神賽會,恰巧胡適也隨母到了姑婆家。江母看中胡適眉清目秀,聰明伶俐,表示要把女兒冬秀許配給他。但胡適頗有顧慮:一因冬秀大一歲,績溪俗諺有「男可大十,女不可大一」之說;二因冬秀屬虎,認為屬虎的人八字硬,尤其「母老虎」更歷害;三因江家興旺,胡家已中落,有興衰不相稱之慮,因此不肯表態。由於江母一心想成就這門親事,便托胡適的本家叔叔,在江村教私熟的胡祥鑒做媒,冬秀又是胡祥鑒的學生,胡祥鑒為成全這樁喜事,便在胡母面前千般說好,萬般慫恿,胡母這才同意讓他把冬秀的「八字」開來看看再說。紅紙「八字」送來,經過算命先生的推斷;冬秀命帶宜男,兩人生肖很合,不沖不克,女大一併不妨礙。胡母又把紅紙八字疊好,放進擺在灶神爺面前的竹筒裡。那竹筒裡原先也放進了幾個初被選中的「八字」。過了一段時間,家中平安無事,沒有一點不祥之兆.胡母這才虔誠地拜過灶神,拿下竹筒搖了搖,然後用筷子夾出一個「八字」來,攤開一看,正是江冬秀的,真是天賜良緣。當時還只有十四歲的胡適與十五歲的江冬秀的終身大事,就這樣在家母之命、媒妁之言、算命先生瞎湊和灶神爺保佑之下定了下來。
江、胡兩家訂了婚約之後,胡適就先後到上海、美國求學去了。過了十多年他倆還未結婚。這時,家鄉謠言四起;有的說,胡適在美國有了女友,有的說他已經和一個外國洋姑娘結婚了,甚至還有人說他已經生了孩子。可是,江冬秀的思想不但沒有因此而波動,而且這時還做了放大纏足的嘗試。她的放足的行動,後來還得到了胡適的讚賞和鼓勵。
一九一七年夏,胡適留學回國後,返鄉探望老母,商訂於本年寒假結婚。他很想先與冬秀見一面,結果不但沒有見著,反而引起一些笑話來。《胡適的日記》中說:「……我親自到江村。他(她)家請我吃酒。席散後。我要求一見冬秀,他(她)的哥哥耘圃陪我到他(她>臥房外,他先進房去說,我坐在房外翻書等著。我覺得樓上樓下暗中都擠滿了人,都是要看‘戲’的!耘圃出來,面上很為難,叫七都的姑婆進去勸冬秀。姑婆(吾母之姑,冬秀之舅母)出來,招我進房去。冬秀躲入床上,床帳都放了下來;姑婆要去強拉開帳子,我搖手阻住他(她),便退了出來。這時候,我若打轎走了,或搬出到客店去歇,那時便僵了。我那時一想,此必非冬秀之過.乃舊家庭與習慣之過……回到家裡,人家問我看見了新人沒有,我只說,見過了,很好。我告訴母親,母親大生氣,我反勸他(她)不要錯怪冬秀。但同去的本家叔公知道此事,傳說出去。人家問我,我也只笑不答。後來冬秀於秋間來看我母親,訴說此事。果然是舊家庭作梗……我至今回想,那時確是危機—發之時……已經是二十世紀的年代了,這位二十八歲的姑娘還躲入床上放下帳子,羞見訂婚已經十三年的留洋生夫婿,這在當時卻不能不作為一種趣聞,傳播四鄉。一九一七年寒假,胡適從北京大學回家,舉行文明結婚。他親自寫了兩副對聯:一副是「舊約十三年,環遊七萬里」;另一副上聯是「三十夜大月亮」(結婚之日是陽曆卅日,陰曆十一月十七日),下聯一時沒有想好。這時。他身旁一個綽號叫「瘋子」的本家哥哥毓蛟,雖無功名,卻有捷才。他脫口而出:「念七歲老新郎」,巧妙而風趣地對了那幅上聯。胡適認為很好,照著寫了。在結婚儀式上,新郎新娘結婚證書上互相用印和證婚人用印,雙方交換金戒指,證婚人講話,新郎講話,向長輩行禮和新夫婦交拜禮。
婚後第二年,江冬秀到了北京為胡適主持家務。她雖然是一個小腳女人,但頗有魄力,有才幹,遇事能決斷,具有男子漢氣概。她發覺胡適與曹佩聲有暖昧關係,不是溫柔勸陰,而是抓住胡適愛惜名聲的特點,採取進攻策略,大吵大鬧、寸步不讓。有次竟拿起裁紙刀向胡適臉部擲去,雖未擊中,但卻迫使胡適與曹佩聲斷絕了關係。北大教授梁實秋成名之後,要同他的妻子離婚,梁妻忠厚懦弱,無力抗拒。江冬秀聞之挺身而出,為她打抱不平。江冬秀將粱妻接到自己家中,給她助威壯膽,最後鬧到法醫打官司,江冬秀還親自到法庭代她辯護,結果使梁實秋敗訴。
一九四一年江冬秀回江村探親時。發現從上莊到江村這條古道上的楊桃嶺一帶路面多年失修,坑坑窪窪,十分難走。她回到江村後.便慨然捐資修復了楊桃嶺附近的路面三處,還請了監工檢查驗收,至今,當地人們還唸唸不忘。
江冬秀雖長年寓居外地.但對本族晚輩仍不乏教育,她聽說生輝娘經常賠錢,又得知月仙和士全公家吵鬧,便親自寫信給近仁叔公,請他嚴加斥責.井叫他們嚴守規矩,愛惜名譽,不要敗壞家聲.如果「再有閒話給我聽見,我就不寄錢給他了」。
江冬秀嫁了胡適以後.總是勸胡適不要走上政治道路,不要做官,希望他好好研究學問。但胡適還是違背了妻子的勸告,涉身於政界。一九三八年蔣介石兩次電報給胡適,要他出任美國大使,胡適不能簡單回絕了事,只好勉應其命。他寫信給冬秀,想讓她對此有所精神準備。信中說:「我在這(此時在歐美講學)十幾天,遇見了一件‘富上樑山’的事(即指蔣要他出任美國大使的事),我知道你聽了一定很不高興,我心裏也覺得對不住你」。胡適為什麼說「對不住」夫人的話呢?因為江冬秀始終不贊成胡適涉入政治。一個多月後,胡適再度寫信給冬秀,談及此事,信中說:「我二十一年做自由的人(胡適留學歸國時曾發下一願:二十年不談政治。二十年不入政界。這時兩者均末實現,所以說二十一年)不做政府的官,何等自由?但現在國家到這地步,調兵調到我,拉夫拉到我,我沒有法子逃。所以不得不去做一年半年的大使。我聲明做到戰事完結為止。戰事一了,我就仍舊教我的書去。」江冬秀與胡適遠隔重洋,雖不同意,但也無可奈何!後來,胡適又寫信給冬秀說:「現在我出來做事,心裏常常感覺慚愧,對不住你。你總勸我不要走上政治路上去,這是你在幫助我。若是不明大體的女人,一定巴望男人做大官。你跟我二十年,從不作這樣想。……我感到愧對老妻,這是真心話」。
西諺雲;妻子是男人「較好的一半」,胡適的「較好的一半」是死心踏地的「相夫教子」,為他而生存,為他而服務;使他在學問上事業上橫衝直撞而無後顧之憂。在紐約公寓的十年生活中,江冬秀在那個破舊的公寓裡,也是「不出門,三十里」整天忙個不停。她不懂英語,有時還得自己上街買菜,夠辛苦了。一次胡適外出.江冬秀一人在家,一個彪形大漢破窗而入,江冬秀下意識地把公寓大門打開,反身對那盜賊大叫一聲:「GO」!那賊看了她一眼,真的「G0」了。江冬秀不會英語,只會說「Go」。江冬秀還會燒一手好吃的「徽州菜」,尤其會燒「徽州鍋」、豆腐渣,她常常請在美國的同鄉到她家赴「豆腐宴」。
江冬秀除了為胡適的生活服務以外,經常以打牌消遣日子。她每次打牌必贏,不知何故。她在麻將桌上贏來的錢,也是胡家的經常收入之一。後來,胡適在臺灣任研究院長時,胡太太也經常邀朋友來家打牌,胡適也從不干預,有時當四缺一時,她還要胡適來湊一角。身為院長的胡適,為了維護前院長(蔡元培)規定不准在公房打脾的好傳統,所以曾對他的秘書說,請幫我買所房子給我太太住,因為太大打麻將的朋友多,在公房打牌不方便。看來,胡適對太太也夠體貼的了。
一九六二年二月二十四日晚,胡適心臟病實發,在臺北南港中央研究院蔡元培館逝世。江冬秀聞訊趕到,傷心之極,痛不欲生,醫生給她打了兩針大劑量的鎮靜劑,也末抑制她那悲痛的激奮情緒。二月二十六日中午.她的長子祖望聞訊從美國趕回臺北,在瞻仰父親遺容,行過跪拜禮後,轉回家中,安慰母親。母子見面抱頭痛哭,胡夫人間:「思杜兒也知道你父親的死訊嗎?」祖望渾身一顫,低聲說:「他已先於父親離世了!」胡夫人猛地一楞,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追問一句;「你說什麼?」「我是在美國聽大陸上來的人講的,我怕你們傷心.一直沒敢寫信告訴你們。」江冬秀猛聽這一惡訊,頓時昏厥過去。在場的人都嚇壞了。經過一陣搶救,她才慢慢甦醒過來。後來,祖望輕聲問道:「父親在遺囑裡說把他的遺體火化,你看怎麼辦?」胡夫人說:「不行.我和你父親曾有約在先,後死者有權決定先死者的安葬方法,我是主張棺葬的」。治喪委員會把這個意見轉告給蔣介石,蔣說:「就按胡夫人說的辦吧!」
據唐德剛說,胡太太還用鉛筆寫過一份自傳,曾經帶到紐約請他看。文中雖然錯別字很多,但卻生動地敘述了她的身世。可惜這份自傳,如今不知落在何處?
江冬秀在大軍渡江前夕,本想回到江村老家悅心堂居住,由於胡適執意要她同去美國,她只好隨之離開祖國而出走。在紐約度過了十年的清淡寓居生活之後,於一九五八年回到臺灣,直到一九七五年去世。亨年八十五歲。
(本文略有刪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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