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階(1503-1583),華亭人。他在明朝所有相當於宰相職務的首輔中間,不是最出名的,也不是最出色的。但他卻是將中國歷史上最出名的奸臣嚴嵩扳倒的主力,如果不是他,嚴氏父子還將繼續作惡下去。《明史》以少有的口氣,高度推崇這位徐文貞:「立朝有相度,保全善類。嘉、隆之政多所匡救。間有委蛇,亦不失大節。」「論者翕然推階為名相。」
嘉靖二年,徐階二十歲,為當年錄取的進士第三名,「讀書為古文辭,從王守仁門人游,有聲士大夫間。」授翰林院編修,曾任浙江按察僉事,江西按察副使,俱視學政。一年,他擔任浙江省主考官,那年他不足三十歲,少年氣盛,可想而知。三場考畢,閱卷中間,發現一名士子在八股文中用了「顏苦孔之卓」這個典,他眉頭一皺,頓覺眼生,百思不得其出處。遂拿起筆,畫了個黑槓,批上兩個字:「杜撰」。然後,「置四等」,等於是不及格。「發落」之後,就該捲鋪蓋回家了。不過,凡卷子上有主考的不佳評語,考生照例要到堂上「領責」,也就是去受訓斥。這位士子捧著卷子上去,一看這位年輕的主考大人,滿面慍色,嚇得不知該如何應對?但又不得不為自己申辯:「大宗師見教誠當,但此語出《揚子法言》,實非生員杜撰也。」(見清人周吉士《寄園所寄》)
在人們的心目中,主考官不會出錯,嘉靖把他派來主考,他出錯,豈不是說明皇帝也有了錯嗎?但這位年紀輕輕的主考大人,也就是後來成為嘉靖和隆慶兩朝首輔的徐階,卻頗具開明作風,肯於道歉,敢於認錯,連忙從太師椅上站起來,「本道僥倖太早,未嘗學問,今承教多矣!」然後,「改置一等」。這段引文,來自明人陳繼儒的《見聞錄》:「徐文貞督學浙中,有秀才結題用‘顏苦孔之卓’語,徐公批云:‘杜撰’。後散卷時,秀才前對曰:‘此在出《揚子法言》上。’公即於堂上應聲云:‘本道不幸科第早,未曾讀得書’。遂揖秀才云:‘承教了!’眾情大服。」打開《揚子法言》第一篇,即《學行篇》,讀到末了,就有‘顏苦孔之卓也’的這一句。徐督學當場認錯,並沒有丟了自己的面子,反而使眾情大服。這不是後人很好的榜樣嗎?
做人,能做到這種坦陳自己的不足;做官,能做到這種不恥下問的求教,真是了不起,不諱疾忌醫,不掩飾錯誤,開誠佈公,當眾認錯,是需要一種很高的思想境界,才能為之。
據明人焦竤的《玉堂叢話》,還說到這位徐階的另一則佳話,那就更讓我們對他宅心之仁厚,胸懷之涵廣,有更深的理解。
隆慶年間,告老回鄉,回到華亭,也就是現在的上海,曾經遍邀村社紳耆,鄉親父老,宗族姻舊,鄰里故友,大規模地請過一次客。功成身退,安度晚年,舉行這樣一次見面活動,說明徐階官做得很大,不忘根本,不擺架子,不搞特殊,有與大家打成一片的意思。「徐文貞歸裡,遍召親故,一人取席間金盃藏之帽,公適見之。席將罷,主者檢器,亡其一,亟索之。公曰:‘杯在,勿覓也。’此人醉酣潦倒,杯帽俱墮,公亟轉背,命人仍置其帽中。只此一端,想見前輩之厚。」金盃自然價值不菲,但應邀而入席的親故,倘非窮到揭不開鍋,諒不至出此下策。從徐階命人將這個金盃,仍給這個鄉親放回帽子裡去,還背過臉去裝看不見,可以體會到這位長者的心態,是多麼善良了。第一,不因其人潦倒而拒邀,第二,不因其人竊物而排斥,第三,不因其人犯了這樣的錯,而不顧全他最後的一點面子。
坦言自己的錯,諱言他人的過,言與不言之間,徐階庶幾乎具有一點老子所說「上善若水」的精神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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