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中國2014年07月17日訊】「誠知此恨人人有,貧賤夫妻百事哀」
——唐·元慎
感情是一根無形的線,奇幻而空靈地穿越時空、飛越地域、透越高牆,無論寒暑,無論險惡,只要這根線不斷,就有希望、就有力量,就有抗壓力,就能承受人世間巨大的痛苦和險惡的災難。蘇俄十二月黨人,雖長期流放在冰天雪地的西北利亞,卻能在風刀霜劍的折磨中頑強地活出來,就是有這根連著家庭、連著愛情的線!
二十世紀毛氏邪說殘暴之處,不但要從政治上打倒他成百上千萬的假想之敵,還要從精神上、人格上徹底地摧毀他們,用盡一切卑劣手段剪斷這根感情的線──撕裂夫妻之愛、姊妹之愛、父母之愛、兒女之愛、朋友之愛,使人的感情世界置於孤立無援的絕境之中,得不到一點安慰、關懷,在無言的痛苦中默默死去,連個收屍的人都沒有。無怪乎成千上萬的知識份子被迫自毀人格、自我作踐,變成了一隻只打斷脊樑的哈巴狗。
其實,毛的「暴力社會主義革命」就是要毀滅人性、毀滅家庭,毀滅人世間一切親情,不准有自我的存在。在那以「階級鬥爭為綱」的年代,人都從屬於一定的階級,必須劃清「革命和反革命」的「政治界線」。若劃不清,是黨員的開除黨籍,是「吃皇糧」的公務員趕出相府,縱是「修補地球」的農民也得遞減口糧若干斤。
1957年那場「浩劫」,一夜之間把近百萬知識精英淪為「賤民」,有多少兒女和父母一刀兩斷,又有多少妻子和丈夫割袂分席,能保住完整家庭的極少極少。本人就是深受其害的一人,一個極其幸福溫馨的家庭活脫脫地被折散被撕裂。儘管二十三年後重新組織了新家,過上了正常人的生活,但那刻骨銘心的揪心往事,辛酸血淚,每當夙夜思之立即肝腸寸裂!但堅貞不屈至死也不願「劃清界限」,寧願當一輩子「反革命」家屬的也確有其人──難友彭慕陶的妻子就是這樣一個「凌狂風而知勁草」的忠貞烈女!一片崇敬,一片仰慕,我必須為之「樹碑立傳」!
常人云:「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而她卻是大難臨頭不飛的鳥,幾十年含辛茹苦,忍辱負重,帶著兒女堅持廝守著那個破碎的「家」!任憑驚濤駭浪顛簸飄搖、儘管風雨扑打朝不保夕,而她卻幾十年如一日,用生命、用心血去滋養呵護著這個家,使它渡過一重重難以抵擋的災難……
她叫陳建芬,出身貧寒,50年代初成為中共黨員。反右鬥爭前,她是四川省百貨公司機要室機要話務員。
她生於四川省郫縣犀浦鄉共和村,那裡水清土肥,樹茂葉綠,千里稻花萬里麥浪,孕育出一代代勤勞樸實、安分守已、知書識理的農民。儘管家境不富有,但天資聰慧的她,小學畢業就考上成都協進中學。協進是個教會學校,有半救濟性質,學生多是貧苦家庭子女。如果不是那場「地覆天翻」的「革命」變革,也許她一直循著教會學堂之路攻讀學習下去,成為一個教師或者醫生……
然而這場想像不到的變革,不但改變了個人的命運,而且改變了國家民族的命運。1950年新政伊始,無神論的中共當然不能讓教會學校存在,紅色蘇俄式的中國,豈能容西方「帝國主義的文化侵略」,學校奉命關閉。失學後她回到農村,由於成分好,很快當上了「颯爽英姿五尺槍」的女武裝隊員(即民兵),站崗放哨,捉拿逃亡地主,表現得很為極積。1951年「土地改革」開始不久,駐鄉工作隊把她保送到「革大」(新政伊始需要大批幹部,中共因地制宜辦起諸多培訓班,就像今日孵雞的孵化器,快速地生產雞崽崽)培訓。在這裡她認識命運相同、年齡相當、志趣相投的貧苦子弟彭慕陶,兩人同在一個小組受訓,日久生情,如影隨形,悄悄地結成了一對情侶。
彭慕陶的父親原是四川大學校工,參與過共產黨的地下活動,接受車耀先的領導和指揮作了地下交通員,後車被捕失去聯繫,又因疾病纏身過早失去生命,孤苦零丁的彭慕陶由母親撫養成人。貧困得家徒四壁。為了生存,他十二歲只得去成都一家書店作學徒,生活雖然辛苦卻偷閑閱讀了不少書籍,對共產主義產生了天然的狂熱。同時又受到傳統道德的熏陶,特別崇拜「不為五斗米折腰」的陶淵明,蔑視權貴,追求廉潔,於是把原來的名字彭家富改為了彭慕陶。
他好學求真,寫得一手瀟瀟灑灑的毛筆字,還擅長繪畫寫真,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1951年10月調入「西南革大」學習,同年10月加入中國新民主主義青年團(共青團前身)。他喜歡陳建芬樸實大方,忠厚善良農家女兒的本色;陳建芬喜歡他吃苦耐勞,蓬勃向上的朝氣。兩顆心自然地融在一起,結下了「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的山盟海誓。
上世紀50年代的青年人都有一顆狂熱的赤膽紅心,相信共產黨、相信毛澤東、迷信得寧願拋頭顱灑熱血也在所不惜。當時四處傳唱的一首流行歌曲:「走,走,走,跟著毛澤東走!」,愛跳的一支舞曲是「我們是民主青年,我們是人民的先鋒」……
共產主義是個掏心換肝的魔鬼,打著「反剝削、反壓迫」的旗幟,舉著「民主自由、人人平等」的假想光環,再輔以「人民當家作主」的革命宣傳,把廣大中國人民引上無止境的「與天斗其樂無窮,與地斗其樂無窮,與人鬥其樂無窮」的仇殺的血腥之路。人人中邪,個個發瘋,將無邊災難視為「美麗的願景」,「燦爛的人生」。他(她)們自然融入其中。兩人談情說愛的花前月下,相吻相抱的綠樹叢中,也自覺自願地納於魔鬼的掌控之中。
彭慕陶說:「爸親娘親,不如共產黨親」,我這輩子跟共產黨跟定了!
陳建芬說:「天大地大,不如毛主席恩情大」,此生此世堅決按毛主席指示辦事!
忠誠迷信是那個年代年輕人的特色,天真無邪是花季少年共有的本色。迷信育痴忠,無邪播災難。他們用生命與忠誠打造了「親愛的共和國」,而「親愛的共和國」又把他們一個個吃掉。誰說「虎毒不食子」?
「革大」培訓結業後,彭慕陶去了川西區黨委黨校深造學習,後調到川西公安大隊政治處當副排級文化教員,隨部隊剿匪酣戰,提著腦袋在前線作文化宣傳鼓動工作:保衛「新生的」紅色政權,奉獻革命的人生。1954年叛平匪滅,馬放南山,為了「革命建設」的需要,他轉業到成都市前進鐵工廠負責工會工作,1955年上調成都市輕工局搞「對私改造」,由於工作成績裴然,升為局辦公室秘書,並增選為團總支宣教委員。總之一路看好,前途絢麗。
陳建芬也不落後,去了川西行署機關機要培訓班繼續學習,不久分配到成都市百貨公司去作話務員,接著入團入黨,再上調到四川省百貨公司黨辦作機要話務員。「無產階級先鋒戰士」自然守護黨的「心臟」。
一個團員,一個黨員;一個農村貧農,一個城市貧民,真是天造地設的最佳組合。1955年他們經「組織批准」成為一對「革命夫妻」,又一年雙雙成為爸爸、媽媽。好幸福的家庭!好美滿的婚姻!為不少人羨慕。但時代的暴風雨,人世間的大劫大難卻悄悄地降臨。極權專制的國家從來不允許人民過上好生活,正如魔鬼嫉恨人的幸福。
1957年是中華民族大災大難之年!真理是非,美醜善惡大顛倒。身為成都市工業局團總支部委員的彭慕陶在整風運動中被打成了「右派份子」,成了「陽謀」祭壇一個祭品。他百思不得其解:我怎麼成了資產階級的代言人?
革命是詭異的,鬥爭是無情的。運動之初,他是單位整風領導小組成員,出於對黨的信任熱愛,對革命事業的忠誠,他極積響應時為中國共產黨主席毛澤東的「偉大號召」:整掉「三個主義」。於是他實事求是地向黨提出53條〈建議意見〉,當即得到全局團員的支持,也受到黨組副書記趙局長的肯定。哪知毛澤東是個兩面三刀蛇蠍心腸的魔鬼,「整風」是假整人是真,一夜之間將彭慕陶和他所在的團支部打為「右派反黨集團」,趙局長也因支持右派言論而被撤職。於是,這個新建不久的幸福家庭立即彤雲密佈,處於風雨飄搖之中,惶惶不可終日。
那一天來了,那是個日晦天陰的下午,四川省百貨公司黨委辦公室突然把機要員陳建芬叫去談話,中心內容15個字,「你愛人彭慕陶是右派,要趕快和他離婚!」
俗話說「百年修來同船渡,千年修來共枕眠」。哪這麼容易,就一刀兩斷麼?更何況他們是「革命情侶」,「戰鬥夫妻」,為著「一個奮鬥目標走到一起」的。不離婚,今後的路可艱苦啊!她想來想去,認為自已老公不是「反黨反杜會主義」的右派份子,是被冤枉的,遭人暗算,在這關鍵時刻不能無情無義,必須扛住。那晚她向彭慕陶說:老彭啊,我不會和你離婚,我們要生在一起死在一起,別人怎麼說我不在乎,我堅信你不是右派!
百司「組織」並不這樣看,它們堅信共產黨是「偉大光榮正確」的,只要劃成了右派就是「反黨反社會主義分子」,自已單位的機要員怎能和老虎睡在一起,當然要百般「關懷」,做說服教育工作:「陳建芬同志,你是黨員一定要站穩立場啊!他不反黨怎麼會劃成右派份子?」
她聽完「組織」好心的勸告,冷冷地直白地回說:「書記哦,他一個窮孩子,父親是川大校工地下黨的交通員,病故後靠母親幫人洗衣縫補活下來,住在皇城壩貧民窯裡,書讀不起,飯吃不起,小學畢業就去幫書店當小工。16歲參加工作,入團、參軍,工作積極,怎麼會是反黨反社會主義的右派份子?你們縱然認為他是,我也不能和他離婚!離了,他母親、孩子誰管?不離,我是在為革命分擔憂愁啊!」
這個「組織」還有點人性,知她說的是實話。可有什麼辦法?革命是無情的,只能服從不能反抗,縱是錯了也得說是對的,這叫維護黨的威信。「組織」盯了她一眼,只好說,「你是黨員,黨員就得劃清界限。小陳喲,你要相信‘組織’,這是對你的關懷,離不離你再慎重考慮一下!」
有什麼考慮的?愛人就是愛人!不能遇到點事就不是愛人了,做人不能這樣沒良心喲。她深知此時此刻彭慕陶更需要親人的安慰、鼓勵、關懷,就像魚兒需要水一樣。
夜,黑沉沉的夜,可以聽見遠處廣播裡傳來噁心的歌曲:「社會主義好,社會主義好,社會主義江山人人保,反動派被打倒,右派份子想反也反不了……」
她腦袋發暈,心裏難受極了,看著伏案燈下忙著寫檢討交待的丈夫,心裏一陣酸痛,幾次想去制止:寫什麼?身正不怕影子斜!但還是無可奈何地送去一杯熱茶:「老彭,快睡吧,雞都叫頭遍了。」這一夜她緊緊摟著丈夫,生怕被強盜搶走。
這個看來似乎是太平的世界,實際到處都是強盜,它不但要搶走你的財產、家庭,還要掄走你善良的靈魂,千方百計逼迫你加入這個集團,要你睜著眼睜把白的說成黑的,美的說成醜的,真的說成假的……你如果不這樣做,就把你打入阿鼻地獄,子子孫孫都是「賤民」。這就是革命,這就是馬列主義,這就是毛澤東思想……
她有點覺醒省悟,決不加入這個強盜集團,決定走自已人生艱苦之路,決定吃苦,決定受難,也決定挺直腰板做人!
不因為你抗爭不承認自已不是右派份子,就可以獲得寬大;正如強盜在打劫你時,不因你求情告饒就可以不掏你的錢包。1958年初,戴上右派份子鐵帽的彭慕陶,與成都市眾多市級機關賤民,被送到雅安專區滎經縣去「監督勞動改造」。何謂「監督勞動改造」?既要當牛當馬,還要自已作踐自已:白天在田裡、地裡、雨裡、風裡不停地幹著活兒,不但吃不飽還得接受幹部的呵斥;晚上「政治學習」自踐自穢把自已不當人地痛罵臭罵一頓。幹部批,群眾鬥,寫不盡的檢討,認不完的罪,縱是孔聖人也得自認是流氓。這就叫洗心革面,脫胎換骨。
此時的農村不再有「牧童歸去橫牛背,短笛無腔信口吹」的田園風光。肅殺了詩情畫意!代之以「臘臘紅旗東風舞,騰騰殺氣鬼發愁」。無處不是火藥味,無處不是喊殺聲!連空氣裡也瀰漫著爭鬥的「新農村」畫卷!猶如一位詩人寫的:「嘗盡酸和苦,幾多身兒殘。血雨腥風,豺狼當道,暴政慘人寰!星移斗轉,消失了多少英雄好漢。政不平兮天下怨,法不公兮萬民冤。茫茫長夜,霜寒雪冷何處是人間?」
而更難煎熬的日月折磨著陳建芬,過去是兩人的工資養活五口之家,現在一人挑重擔,供老又管小。她才22歲呀!一個未成熟的姑娘,作媳婦要孝敬婆婆,做母親要哺育孩子,還要兼顧農村中的父親,更不要說各種政治壓力了。不幾天她的工作發生了變動,調出機要室去做一般的收發員。是呀,右派份子的老婆,怎能在省百司的機要室呆著,如果把賣衣賣布的「秘密」通報給了外國人怎麼辦?無產階級專政不就被顛覆了!她感到,深深地感到:自己突然矮別人一頭,總髮現身後有人指指點點,竊竊私語:看,這個就是右派老婆,防著她搞破壞……
不斷的政治運動使人性變態,殘酷的階級鬥爭奪走了社會最起碼的關愛,不少人以左作惡來表示自已的進步,正如婊子們用打扮來掩飾她的穢行。而她堅守自已的格言,千里迢迢向丈夫寫去了一封封慰問信:親愛的你在哪裡?聽到我的聲音了嗎?放心吧,我永遠是你的人,永遠為你守護這個家,你任何時候回來都是屬於你的家……
「反右鬥爭」摧毀了中華民族正直善良的性格,自此人們再不敢講真話。偏執狂的毛澤東發起了「超英趕美」的「大躍進」,千家萬戶的農村也得大兵團作戰。幹部督戰田間地頭,逼著人們發瘋似地日夜蠻幹:上山找礦石,路邊架高爐,村村「放衛星」,隊隊比武打擂。口號連天,紅旗障目,到後來鋼沒煉出一爐,田沒種好一畝,公社食堂三餐干飯變成了「大鍋清水湯」。很快飢餓像瘟疫遍及家家戶戶,「發腫發胖」的人到處都是,路邊走著的人一倒下去就沒氣了,人相食旋即發生。一個小小的滎經縣餓死了幾萬人,是全省重災區。
農村如此,城市也沒有好日子過。在這困難的日子裡,陳建芬寧肯自已餓肚子,也要把節省下來的糧票寄往農村,一兩二兩一片心,三斤四斤夫妻情,保住丈夫就保住這個家!家,生命的加油站;家,愛情的港灣。一個人不能沒有家啊!心狠手毒的毛澤東就要是大家沒有家,有家還能革命嗎?
1962年彭慕陶被「清放」回家,可派出所不讓上戶口。沒戶口就沒工作,一月也就領不到22斤保命糧。那時口糧比工作重要,一斤糧票可賣五六元,怎麼辦?要保住這個家,必須得保住老公不挨餓,陳建芬口攢肚省,寧肯自己腸子空著也得讓丈夫、兒子吃飽。中國女性最有犧牲精神,她作出了犧牲自己的準備。丈夫保住了、孩子保住了,可她兩個在郫縣農村的妹妹卻活活餓死。唉,說什麼「金溫江,銀郫縣,村落沒炊煙,阡陌路人斷。巢禽無樹,雞犬不鳴,問君緣何故?三面紅旗總路線。」
由於愛人是右派,陳建芬長期得不到重用,凡開會、進修、參觀、學習等好事,都沒有她的份,只有下放勞動,到邊遠山區農村搞「社教」,凡別人不願去的地方,就是她的去處。整整50年她沒有提過一級工資,應該參與的黨員活動被取消資格。她不後悔,平靜一笑,淡淡地說:保住了這個家,值!
此時她已是三個孩子的母親了。
「反右鬥爭」後的三年——1958至1961,因人為折騰,活活餓死了三千七百多萬中國人。但萬惡的暴君毛澤東並不吸取丁點教訓,仍繼續推行他「以階級鬥爭為綱」的人人自危、個個為敵的治國路線。為了迴避「要上書」的責任,把一切反人民、反民主、反進步的罪惡推給劉少奇,悍然發動了所謂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在這骨節上,好些右派難友「錯估形勢」,用幼兒園的智能去理解時局,以為自己是忠於毛主席的革命派,才被「走資派」整成「右派」,也昏頭腦脹起來「造反」,彭慕陶就屬於這樣的糊塗蟲。
他昏昏然地和命運相同的幾個右派跑到北京找中央文革領導小組,陳述自己當右派的經過。那些耍猴子的文革成員聽後慫恿他說:「毛主席的反右鬥爭主要是針對那些資產階級學術權威,哪是你們這些工農出身的一般幹部,這是走資派不按毛主席指示搞的,你們應該起來揭發他們。」
吃了迷魂湯的彭慕陶回到成都後,立即聯絡一批出身成分好的難友,組成了「成都右派造反兵團」。
杜甫有詩云:「出師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淚滿襟」。不出一月他「榮獲」了反革命集團「首犯」的頭銜。1970年「一打三反」運動中成為「從重從嚴」的典型,一張二十年有期徒刑的判決書使他驚得發呆。在遊街示眾那一天,陳建芬幾乎快昏倒過去:天呀!世界上竟有這樣的事情?整人也整得太狠了一點。自此共產迷夢在她心中徹底消失:這不是個人之冤,是國家民族之冤,人類之冤……
二十年,一個多麼漫長的刑期!還是「反革命集團首犯」。人們都以為陳建芬會離婚,可她沒有離,一如既往地守護著這個家庭。頂著壓力、頂著歧視、頂著貧窮,她緊緊地咬牙頂著。她永遠守護著愛情的底線,不離就是不離,還私下向孩子們說:你爸爸是個好人,不是「反革命」!
她是有「組織」的人,「組織」當然要找她,一個共產黨員怎麼能是「反革命集團首犯」的老婆?「組織」冷著一張臉說:「陳建芬,你是要黨籍還是要愛人?這個問題必須解決。要黨籍就離婚,要愛人就回家!」好硬的話,好冷的言,人得吃飯穿衣呀!
要保住這個家,就得有策略。她悄悄向獄中服刑的丈夫去信:暫辦個手續,只有騙他們才能保住這個家。孩子才有前途,於是,在彭慕陶的默許下,她們辦了個假「離婚」、真守護的手續。自此,在那崎嶇不平的山間小道上,常常看見一個攜兒帶女的婦人來回走動,帶去的是溫暖,捎回的是離愁。「組織」問她:你不是離了婚嗎,為什麼還去看他?她理直氣壯說:是呀離了婚,作為朋友我也應該去看看他,何況還有他三個孩子!「組織」被問住了,像泄了氣的皮球。
監獄,黑暗的監獄,好些人在絕望中自殺死去,又有好些人在反抗中勇撞槍口,瘋的瘋,狂的狂,郁的郁,愁的愁,而彭慕陶正常地活著、勞動著、「改造」著,因他有一根剪不斷的感情之線、一條愛的線。他必須挺過去,為年老的母親挺著,為妻子挺著,為兒子挺著……
1976年,作惡多端的毛澤東終於戛然而逝,不可一世的毛派政權轟然倒塌。1979年底彭慕陶也「平反」回到一別十多年的成都。第一件事是復婚,回到那個溫暖熱乎乎的家。接著,工作、退休,而今三個兒子都安了家,有了第三代,成了一個歡樂的大家庭。
2008年一個深秋,我和陳建芬、彭慕陶坐在成都人民公園茶館一角,一邊賞菊一邊談起往事。他情不自禁地說:鐵流呀,要沒有她,我這個家早就散了,不知我還活著不?她是我們家的功臣,也是我挺出災難的力量,不簡單啊!五十多年來她為我沒增加過一分工資,雖是黨員卻未受到組織的重用,受了多少氣、多少壓?死死地守護著我,使我永遠有個完整的家!
家,愛情的港灣,人生的歸宿,沒有家也就沒有了人生!
1957年不少難友一被劃成右派,好些妻子為劃清界線紛紛離婚,留下終身的遺憾。我原來的家就是這樣破碎的。陳建芬極其平常地說:人的一生很難是平坦的,既然相信他,瞭解他,就要信任他,是夫妻就要共同承擔災難。他的母親,我不供養誰來供養?三個孩子又小,我不管誰管?我只有含辛茹苦忍氣吞聲,承受著劃不清界線的痛苦才能維繫這個破敗的家庭!這是做人的責任,也是不可推卸的義務。
我問彭慕陶,你此生還有什麼不滿意的?他說:天安門城樓上的死人像還沒有取下來,以言治罪的反右派運動還沒有徹底被否定,中共拖欠我們20多年的工資還未發還,怎麼能滿意?——這不是他個人的願望,是我們一代受害者共同的聲音!
「反右鬥爭」何時才能得到歷史的公正結論?這件半個世紀的最大冤案何時才能夠真正平反?「百萬冤魂熱血湧,不信鐵壁永固門」!歷史的呼喚,時代的吶喊,正義之劍總會蒞臨人間……
「往亊微痕」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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