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儒林外史》中,發現古時候的貪官與現代的貪官有諸多類似。比如,都帶著貪腐的原罪,常常在污名和爭議中獲得升遷,又都隨時可能被查處。他們的一生,是竭盡全力往上爬的一生,是作威作福的一生,更是戰戰兢兢的一生。
來看幾個例子。
向鼎,先是做安東縣知縣,後因斷案草率被彈劾,幸虧監察官身邊的戲子鮑文卿是他的崇拜者,幫他躲過一劫。向知縣隨後榮升安慶知府,再以後遷升福建汀漳道道臺。應該說這是整本書中較為順利的一位官員,但其中有個細節值得玩味——
有一天晚上,向知府家門口忽然來了一班人馬,府院的一位差官打前站,後面緊跟著一位「二府」(即省府的二把手),大聲叫「向太爺出來」。三更半夜的突襲,肯定不是什麼好事。滿衙門的人都發起慌來,連說:「不好了,來摘印了!」
向知府聽說摘印官來,趕忙把手下的刑名、錢谷諸位主管叫到跟前說:「諸位先生將房裡各樣稿案都查點查點,務必要查細些,不可遺漏了事。」說罷開了宅門匆匆出去。只見那位二府拿出一張牌票來給他看了看,附耳低語幾句,竟上轎走了。向知府回屋後跟親戚們說:「沒什麼事,是寧國府知府出事了,上級派我去摘他的印。」
來分析一下。其一,向知府預感到不妙,第一時間召集手下「查點查點」,「不可遺漏了事」,此乃與同案犯串供、消除贓證。不用他細說,其他人都心知肚明,可見平時已多有不軌;其二,上級官員突然造訪,滿府的人馬上聯想到是來摘印而不是打賞,可見被摘印已在所有人的預料之中。原罪太多,或許不知犯的哪一件,但達摩克利斯之劍懸在頭頂,自危已成常態。
該書中還有一個時隱時現的人物——荀玫。他本是老儒生周進教的一個幼童,後來周進官運亨通,連帶著讓荀玫也進了學,提拔起來。書中講到因母親去世,荀玫回家丁憂之後,再無他的正面故事。
再出現時,是騙子牛玉圃到鹽商萬雪齋家中做客,見到萬家廳堂中間懸著一個匾,上面三個金色大字「慎思堂」,旁邊一行「兩淮鹽運使司鹽運使荀玫書」。可見當初可愛的幼童此時已經成了身在肥缺、掌握實權的官員,並且同商人打得火熱。
又一次出現,是在浪蕩公子季葦蕭嘴裡。有人問季葦蕭的錢是哪來的,答曰:「我一到揚州,荀年伯就送了我一百二十兩銀子,又讓我在瓜洲管關稅,接下來還要在這裡過幾年,所以又娶一個親……」
古代稱同年考取進士的人為「同年」,後輩稱與父輩同年考上的人為「年伯」,明中葉後,「年伯」亦泛指父輩。季葦蕭的老爹是個武舉人,候選守備。由此可見,荀玫在官場上交往甚多,方方面面的人都會照顧到。
再接下來就有點意思了。在一個社交場合,有人問混子文人金東崖為什麼到江南來,金東崖自稱家裡出了點事兒,因為和鹽運司荀老先生是京師舊交,特到揚州來看望他一下,承蒙他關照,給推薦了一個肥差,還送了幾百兩銀子。
從金東崖的話中可見荀玫念舊,會把手頭利益與更多的人分享。但接著有人對金東崖說:「金太爺,你可知道荀大人的事?」金東崖道:「不知道。荀大人怎的?」那人說:「荀大人因貪贓拿問了,就是這三四天內的事。」
按說金東崖應該大吃一驚才行。誰料金東崖只說了句:「原來如此。可見旦夕禍福!」馬上便轉入了下一個話題。按金東崖剛才的敘述,他實打實地受過荀玫大恩,不該這麼冷淡,說他全無心肝也不一定,他內心裏可能也泛起了波瀾,但趨利避害的本能讓他不願與犯了事的人再發生牽連。
可以預見的是,他事後也不會為荀玫做什麼,甚至不可能去牢獄裡探望。官場上的冷暖可見一斑。風光時貌似交下好多人,其實一個都靠不住。
從向鼎到荀玫,都耀武揚威過,又都如待宰的羔羊一般。他們個人的悲劇來自哪?為什麼總會有這樣的悲劇發生?這值得我們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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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那這篇文章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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