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中國2015年08月26日訊】今天是2015年8月24日,49年前的今天,老舍,這個愛吃花生米,愛聽相聲,愛養花,愛說笑話的北京老頭兒,一步步的走進了北京的太平湖,直到淹沒全身……
講老舍之死的文章太多了。我今天就在這裡講個老舍人生中的一件小事。但這個故事細想起來充滿了預言性,甚至讓人不寒而慄。
1949年,喬治·奧威爾發表了驚世駭俗的反烏托邦小說《1984》。巧的是,這本書剛出版的時候老舍正在美國,恰巧看到了這本奇書。但是老舍看完這本書後有點不屑,覺得《1984》只是一個陰暗的架空故事。他是這樣評價《1984》的:
「最近一個英國人寫了一本書,叫做《1958年的英國》(書名都記錯了),那一本小說是描寫英國共產化了以後的情形的。照那位作者說,在未來一點自由都沒有,即使你在家裡寫日記,政府都能用無線電給探查出來。一個人要反抗,給捉去弄死了。全書就是充滿了這樣的驚險的幻想,充滿了陰森的謠言……。」
因為老舍骨子裡的文化基質還是北平的那些市民文化,他對政治的理解還是有太多的幻想和一廂情願,無法接受奧威爾那種巫師般的,窺見地獄般的高密度信息,甚至提不起一絲的憂慮。
《1984》的1949年首印版 被老舍宿命般的看到
但其時代的另一些知識份子,並不像老舍一樣樂觀。在大翻譯家巫寧坤的回憶錄《一滴淚》中,他講述了許多其他知識份子的故事。
巫寧坤當年也是從美國回國的留學生,鬥志昂揚,臨走前李政道前去送行道別,他問李政道:「你為什麼不回去為新中國工作?」李政道笑笑說:「我不願讓人洗腦子」。到了五十年代,政府規定單位裡每個人都必須參加集體工間操時,巫寧坤的朋友,另一位留美學者陳夢家突然說了句:「這是1984來了, 這麼快 !」陳夢家後來在文革中自殺。而巫寧坤則在五十年代被劃成右派,發配到北大荒勞動改造,眼睜睜的看著許多學者在那裡餓死。歷經磨難的他終於活了下來,並在文革結束後離開中國,用血與淚寫下這本回憶錄。
大翻譯家巫寧坤(右1)和沈從文夫婦的合影,我很愛看他翻譯的《了不起的蓋茨比》
陳夢家夫婦(前排)與親屬合影
然而老舍對新政府和新社會是抱著極大的熱情的。因此在建國後,不同於矛盾、曹禺、沈從文等建國後寫不出東西的大作家,老舍創作慾望極強,緊跟共和國的各種動態。1952年,老舍因《龍鬚溝》獲得北京市人民政府頒發的人民藝術家稱號;1956年,他響應羅瑞卿的號召,根據真人真事創作了配合肅反的諷刺喜劇《西望長安》;1958年,他在大躍進的鼓舞下,創作出《全家福》和《女店員》……
有的作家還記得,好多年裡,每當五一、十一在天安門前舉行慶祝遊行時,總有兩三個人作為領隊,興奮地走在文藝界的萬人方陣前列。他們中間一直有老舍。在那些日子裡,老舍無疑是一個典範,一面旗幟,他標誌著一個舊時代的文人能夠成功地行進在新時代的大軍之中。這一切都顯得十分欣欣向榮。
可是共和國的味道和氣味在一點一點起變化。1962年之後,共和國的文化領域越來越受到整肅,就算是轉型最為成功的老舍,寫作空間也受政治擠壓,只得被迫停止小說的寫作。此後老舍仍想盡辦法和共和國的文藝走向緊貼。作為一個大作家,他居然想通過寫竹板快書、相聲等,來宣傳計畫生育、科學種田,但是也未獲批准。1966年春季,老舍獨自前往北京郊區順義以養豬而聞名的陳各莊,跟那裡的農民生活在一起,寫了一篇科學養豬的快板兒《陳各莊上養豬多》,這是他公開發表的最後一篇作品。沒錯,老舍的最後一篇作品居然是《陳各莊上養豬多》。
老舍與毛會見
但是在1966年的那個夏天,在被高幹子弟紅衛兵們一通羞辱之後,老舍當初的樂觀徹底幻滅,他終於發現在權利和政治的面前他什麼都不是。他想回到家尋找慰藉,但他的家門對他緊閉,和他斷絕了關係。又恐怖的印證了《1984》中兒子告父母密的情節。
而且致命的是,老舍並不是聶紺弩、牛漢那樣的硬漢,能梗著脖子坐一輩子黑牢,操他們一輩子娘。老舍的骨子裡是有一點憂鬱和軟弱的。比如在他的小說中,儘管我們看到的老舍先生總是嬉笑怒罵的,總是充滿了對民間智慧的傾心,和對平淡生活的嚮往。但是仔細的看去,我們卻發現老舍小說中的重要人物,有很多是自殺的。比如《四世同堂》中,祁天祐受日本人羞辱後就投進了護城河。《茶館》中的王利發王掌櫃全力支撐「裕泰」老店不得,上吊而死。《駱駝祥子》裡面的小福子被父親賣到窯子裡不堪非人待遇,上吊自殺。這分明就是老舍的一種生命意識:與其受辱,不如結束。關於此點,他的兒子舒乙也是這麼說的:「老舍的作品裡有自殺傾向,他自殺是有一種美學的傾向在影響他。」所以在一連串的絕望後,他的陰鬱情緒爆發了,選擇和他小說人物一樣的悲劇歸宿。
硬漢聶紺弩 他選擇死扛到底
老舍自殺的地方叫太平湖,離積水潭很近。積水潭那一帶是老舍從童年到青年時居住和工作的地方,那裡有他最初的回憶。其實童年的記憶是許多大作家永恆挖掘的金礦,那是他們生命和創作的根,老舍也是如此。他在《想北平》中,是這樣深情的描述積水潭的:「面向積水潭,背後是城牆,坐在石上看水中的小蝌蚪或葦葉上的嫩蜻蜓,我可以快樂的坐一天,心中完全安適,無所求也無可怕,像小兒安睡在搖籃裡。」那是他魂牽夢繞的安逸之地。
1966年8月24的凌晨,帶著對人世絕望的舒慶春,來到了離積水潭很近的太平湖,荷花在水面迎風搖曳,水邊長滿蘆葦,時而有叫不上名字的水鳥從葦叢中飛起。在這個沉靜的夜晚,他將自己一步一步沉入這個寄託著他無數童年回憶的地方。
這就是那個時代知識份子宿命的縮影。《1984》裡陰沉沉的預言也隱約在其間浮現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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