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饑荒慘劇,活下來的人難以忘懷的記憶。(網絡圖片)
父母這次來上海,是我自15歲離開故鄉,與他們相處時間最長的一次。
父母親告訴我,農村也實行了合作醫療,但是,上面的好政策到下面變了味:花錢加入合作醫療後,藥價暴漲,即使按照規定比例報銷後,藥價也遠遠高於過去,也遠遠高於一般診所的藥價。而診所看到醫院漲價後,也跟著提價……這樣,原本惠民的政策,就變成了傷民。
大蒜今年漲價了,但農民並沒有賺到多少錢。一個是去年大蒜賠錢,很多人今年不種了。今年種的品種又賣不上價。二是商販收購的時候壓低價格,農民得到大蒜漲價的信息晚,等知道漲價的時候,手裡的大蒜已經被販子收購走了……
種地仍然是靠天吃飯。幾十年前修的水利設施早已廢棄,遇到乾旱或者水災,收成就會大幅減產。去年乾旱時,幾乎沒有農民澆地:水井很少,即使有水井也沒有電,即使兩者都有,澆地的成本算上後,種糧就會賠錢,所以,乾旱時沒有人澆地……
這是父母告訴我的老家的真實情況。
我早就勸父母親不要那一點地了,但他們其他都聽我的,唯獨這一點,他們無論如何都不同意。問他們原因的時候,母親講起了1959年。
母親說:「你只知道你的太奶(父親的奶奶)那一年被餓死了,但你不知道,咱家裡到底餓死了多少人。」
我驚訝地看著母親。
隨後,我知道:母親的妹妹,被餓死;父親的妹妹,被餓死;我的太爺(父親的爺爺)被餓死……這些,過去他們都沒有告訴過我,我太奶的死,也是小時候我聽村裡人說的。
這是一次讓我心如刀割的談話。
母親很平靜地給我講述往事:1959年,所有家庭的鍋碗瓢盆被沒收,一律吃大食堂。但由於幹部虛誇,虛報糧食產量,上面要求多交公糧,交不上去的有的被活活打死。家裡都沒有糧食吃了。大食堂只能喝稀湯。人們飢餓難忍。舅舅餓得端著碗不鬆手。姥姥去地裡弄些草根、菜葉在鐵掀上面煮,駐隊幹部看見誰家生火就闖進去,看到好吃的就端走,看到不好吃的就砸掉……就這樣,母親才兩歲的妹妹在哭聲弱下來的時候,餓死了……
母親說:「村裡誰家死人,都不會說,有的直接把死人吃了,有的瞞著多分一碗稀湯……XXX的娘,就是把家裡死掉的孫女吃掉活下來的,她吃了7個人……」想到小時候見到的那位和善的老人,我突然有種不寒而慄的感覺。
母親說:「才兩歲的妹妹死了,家裡的人也都餓得不行了……一個親戚來家,就勸把妹妹吃掉,皮包骨頭,也沒有什麼可吃的,就是把肝什麼的掏出來吃掉……我怎麼能吃我的妹妹!我娘也不同意,哭著說,我怎麼能吃自己的閨女!寧餓死也不……」
我看到母親的眼睛。她拚命地抑制自己的淚水。
我背過臉去。母親的淚滴在我的心上。
母親說:「晚上就偷偷把妹妹埋了,多了一碗稀湯……我家族餓死6個,全村餓死100多人。」
後來,家裡要把二舅送人,讓他活下去。母親不同意,母親說:「要死一起死,如果把二弟送走,萬一他有什麼不幸,而我們活下來了,將來怎麼能心安!」
那一年,母親11歲(母親與父親同年同月,生日僅差三天)。
在母親的堅持下,二舅沒有送人。母親去討飯,走很遠的路,到另外一個地區(我們家處在周口與駐馬店兩個地區的交界地帶)。一位老奶奶見母親,非常憐愛母親,說:「閨女,我們家沒有小孩,你就留在我們家吧,回家說不定餓死了……」母親很堅定地搖搖頭。老奶奶給了母親一點剝掉的紅薯皮,母親帶回家裡……
唯一幫過我姥姥家的,是一位遠親,在姥姥家最困難的時候,他用報紙包了一點麵給姥姥。這包麵至關重要……
這讓我明白了一件事情:每年過年母親總是帶我們去看他,老人家去世的時候,母親身披重孝,跪地痛哭……這是一種深切的感恩。這也是母親從小教育我們兄妹三個的最重要的做人道理。
看母親很傷心,父親沒有多說,只是簡單地說:「我妹妹餓死的時候才四歲……爺爺又累又餓,幹活的時候倒地死了……」
然後,父親告訴我,他小時候因刮榆樹皮遭到毒打,打他的那個人現在還活著,身體很不好。父親說話的時候,很平靜,沒有半點仇恨。
父親說:「我不怪他。」
母親說:後來有人冒著生命危險,給毛寫信,這件事情上面知道了,才派人調查。
……
父母親談論的,就是後來舉世震驚的著名的「信陽事件」(我們家過去屬於信陽地區)。
故鄉的土地,那片生育我、養育我的土地,承載著那麼多的苦難與不幸!除了為民生呼籲,我沒有任何選擇,為了我的父親母親,也為了飽經苦難的鄉親。我把貴州助學和未來的計畫告訴父母親,他們欣慰地點頭……
基層百姓之苦,很多幹部是體驗不到的。幹部權力的來源決定著他們忠誠的對象:源於選舉則忠誠於選民,源於任命則忠誠於上級。民生之苦,皆與此有關。1959年慘絕人寰的悲劇,就是時任河南省委書記的吳芝圃討好上級的結果,如果他非討好選民而不能為官,何至於此……
本來已經睡下,父母親總是要求按時睡覺。想到白天的談話,心裡難過……悄悄到書房,寫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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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那這篇文章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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