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強制集體隔離(圖片來源:LIU JIN/AFP via Getty Images)
【看中國2022年4月14日訊】2022年,新冠病毒在上海肆虐,上海鴛鴦鍋,家住浦西的我,居然在浦西封控前從未被封鎖過,暗自竊喜自己挺進了「決賽圈」。
4月1日,全民核酸檢測,整個小區陰性,我自然也以為自己能夠第一批解封。
結果在4月7日,本決賽圈選手突然滑倒。我接到一通電話,對方表示我核酸「異樣」,需要隔離。
為了避免給基層工作人員帶來不必要的麻煩,我沒有問任何問題,15分鐘收拾好了東西下樓,穿上她們提供的防護服,被轉運至了方艙醫院。
299個室友的集體生活
我在的方艙醫院位於跨國採購會展中心。
同車轉運的有七八個人,看年齡,有七八十歲的老人,也有和我差不多大的年輕人。一路上,大家的眉頭都緊鎖著,沒有任何交談。
看了太多有關新建方艙糟糕條件的微博,未來幾天會發生什麼,大家都不確定。
在登記藥物需求後,我被帶到了會展中心三樓的一間會議室。這間會議室容納了300張床位,也就是說,我要擁有299個室友。
後來我才知道,這些室友還不算多,一、二樓已經住滿了,光二樓就有2300人。
此時三樓艙內的佈置還尚未完善,只有光禿禿的鐵架床,上面放著一個壓縮著的枕頭,沒有被子,也沒有擋板。
很多人的情緒有些繃不住,一下子就崩潰了。
工作人員解釋說,這是因為他們以為我們第二天才會來,很多東西還沒到位,會盡快佈置好。至於我擔心的男女分區問題,則是從我們登記的那一瞬間,就決定了床位,不可能再更換了。
除了睡覺的地方,我第二關心的就是廁所。
廁所是展館原裝的,坐便器,有抽水功能,人不滿的時候,只開了一個,女廁所總共4個坑位,2個洗手池;後來人多了,就開放了兩個,總共應該是8個坑位,4個洗手池。
衛生最開始還說得過去,但隨著越來越多的人入住,打掃變得不及時了起來,加上有些人不沖廁所,尿尿就變成了一件有壓力的事。
但這個條件已經夠好了。樓下的廁所是移動的,糞水橫流,抽水功能不太好,也不能及時洗手,很多人不得不在糞便之上方便。
我翻遍了自己的行李,也沒找到女用站立式小便器,後來回到家裡,在顯眼的位置,看到了它們。
在真正住進方艙前,我在微博上看過大家秀的方艙飲食。
實際情況沒有那麼豐盛,沒有零食和牛奶,飯也算不上好吃,但至少,三菜一飯乾淨衛生營養搭配。
吃不飽的話,還有成箱的方便麵隨便你拿:
坦白說,作為一個沒有基礎疾病、有健身習慣、天塌下來也能睡著的人,這裡的情況沒有我想像中糟。
甚至連我們第一天糾結的洗澡問題,也很快得到瞭解決——第二天,護士通知,我們可以下樓去洗澡。
當然,也算不上好。
300人混雜在一起的氣味不是那麼令人愉快;床位之間只有一米也讓人很沒有隱私,且總有人在外放短視頻;以及無論白天還是黑夜,頭頂上總頂著明晃晃的燈……
俯臥撐,天臺,和日出
入院第一天,我就給我的室友們表演起了拿手絕活:俯臥撐。
我吭哧吭哧做了五六組,每組10個,並提議室友們一起做,結果慘遭拒絕。
隨後,我就把Tinder profile的第一句改成了找人在方艙裡比賽俯臥撐,結果直到出艙,也沒劃到任何一個室友或者樓友。
最難熬的似乎是工作,作為一個手停口停的撰稿人,進了方艙並不能停止工作,畢竟房租和社保還等著我交。
但是在這裡,你很難找到一張沒人打擾的桌子,很難避開旁人好奇窺屏的目光,他人造成的噪音很難被耳機屏蔽。
我做夢也想不到有生之年自己會說出這樣的一句話:我想要工作!在這個地方,我該怎樣工作??!
好在,第二天,我找到了一個好去處。
寢室的外面,有一個巨大的露臺,陽光明媚,甚至能看到樓下的春暖花開。
聽著爵士,工作,累了就到地上做幾個俯臥撐,如果不去想,就能假裝自己並不是在方艙,而是像往常的春天一樣,找個大公園碼字、郊遊。
後來,天台上的人慢慢多起來,常有孩子們聚在一起笑著、跳著。
還有人把幾個黃色的醫療廢物袋擰細了,繫在一起,綁在露臺的幕牆上。
這樣就能來晾衣服了:
但是,我的心情並沒有因為這個發現而平復多少,總是在臨界點邊緣徘徊。
我拚命運動,靠腎上腺素給自己帶來一些正面的刺激,聽的歌,也從joey alexander聽到了披頭士,從披頭士聽到了oasis,從oasis聽到4 non blondes,最後聽到了自己從來不聽的說唱和垃圾搖滾。
第三天的時候,我4點多醒來,溜到了天臺,寫稿、和在海外的友人視頻,並給她直播了一場日出。
這也是我這麼多年來第一次在城市裡看的日出。
當看到火紅的太陽從樓宇間升起的時候,我突然很想哭——這座城市停擺了,但太陽還會照常升起。
在這裡,對家的想念,都躲在被子裡:
300個人沒有隱私的同住,讓你不想和別人拉近距離都難。
在這裡,大家任何東西都是共用的,「誰有洗髮水?」「拿去!」「哎呀我沒帶拖鞋?」「我這有雙一次性的你拿走」,插線板放在牆上共用,帶來的零食隨意分享,打個照面就能開始聊天。
進艙第二天,我報名了志願者,幫忙分發物資、統計需求。
有一位74歲的奶奶,說話慢條斯理,展示給我她的安眠藥。只剩下兩天的了。這款藥她吃了很多年,沒有的話根本無法入眠。
醫生給出了「我們開不出精神類藥物」的答覆,但還好,一位好心的工作人員小哥得知情況後,特地從隔離酒店幫奶奶接收了家人送來的藥,帶了進來。
我也因此和這位小哥熟絡了起來。
他告訴我,哪裡的志願工作都有他,當年的武漢、去年的河南水災……再算上今年的上海。他堅信自己不會感染,因為去了那麼多危險的地方,從來沒有發生過不好的事情。
我笑他立flag,但還是祝他一切平安。後來我們還相約,疫情之後能跨省移動了,一起去雲南晒太陽。
在方艙裡,人與人的交流是簡單而親密的,但也確實都是小心翼翼的。
聊天的話題幾乎只有新冠。大家敘述自己的經歷,揣測自己什麼時候能出去,安慰彼此,也安慰自己,「沒事兒,在家的話,可能還吃不上飯吶」。
而每天晚上,我都能聽到混雜在震天響呼嚕聲中,咬著被子的抽泣。
沒有人提「想家」這個詞,但我猜,每個人都在想家。
我還記得,有一位方艙醫生告訴我,她已經一個多月沒回家了,「病人轉陰了就能回家,我也想回家,但我看不到頭「。
這一切什麼時候是個頭呢?這個問題,我也不止一次地想過。
我回家了
但離開比我想像得快。
4月10日晚上,接近午夜,我從睡夢中被從床上揪起來,「收拾東西,馬上下樓,出院了,等待轉運」。
核酸檢測報告出來了,我入院第一天和第二天,間隔24小時的報告結果都是陰性,符合出院標準,可以回家啦!
雖然對這個時間節點頗有微詞,但也能理解方艙醫院的床位緊張。新來的室友已經被運到了方艙裡,將無縫佔領我們的床位。
我還發現,之後同一樓層搭建的區域,已經用行軍床了,室友之間的距離也更近了:
等待醫生來辦理手續大概花了一個多小時,本以為這樣就能回家了,沒想到迎接我的又是新的漫長等待。
轉運的要求是街道派車來接,但上海現在車輛異常緊張。一位醫生告訴我,要先向市裡報批,再向區裡報批,然後再向街道報批,才能派車。
等待中,另一位醫生把我們帶到了一旁,讓我們在院子裡堆放的物資上坐下休息。
4月的上海晚上還是很冷,過了一個小時,大家都挨不住了,於是抽出了物資包裡的被子,披在了身上:
直到天快亮,我們街道的車才終於來了,是一輛城管的卡車,駕駛室只能坐4個人。
但好在,我一直有些擔心的74歲奶奶也在名單上,她終於能回家了!
坐在車後座上,我拍了一段延時攝影。這是我這輩子拍得最抖的延時——
天亮了,路上沒有車,也沒有人,陽光很明媚,看到寂靜的街景,恍如隔世。
吭哧吭哧把箱子拎了上去,隔壁的叔叔探出頭來,「美女,吃苦頭了」,我道了謝,鼻子又些酸,回到家裡,終於把這些天的委屈哭了出來。
不一會兒,隔壁的姑娘發來微信:在你門口放了塊小蛋糕,開心點。
樓下的阿姨醒了,在微信群裡,說她有10個雞蛋和1顆捲心菜可以給我,我物資目前充足,所以婉拒了。
還有人在歡迎我回家。想到這裡,我倍感溫暖。
至此,荒謬又感動的經歷有了一個happy ending(至少我希望如此),我洗了個澡,倒在了自己的床上,陸陸續續睡了一整天。
醒來已經是4月12日的凌晨1:00。我打開電腦,寫下了這段經歷,直到2:40。
那就這樣吧,我有我柔軟的床,我要接著睡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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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那這篇文章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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