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小玲與張新甫(圖片來源:視頻截圖)
【看中國2023年2月28日訊】2020年1月22日,距離公告武漢封城不到4小時。臨近半夜,張新甫陪妻子黃小玲去通城縣中心醫院看病。醫生不經意地問:「最近」是否去過武漢?
黃小玲沒當回事,答了句「沒有」。一個家庭,三代人,命運就此改寫。2020年10月16日,張新甫因妨害傳染病防治罪被判處有期徒刑一年。黃小玲因罪責較輕被赦免。
失去教職、失去尊嚴,張新甫一蹶不振。因有案底,他找不到像樣的工作。黃小玲悔不當初,想不通為什麼丈夫陪自己去醫院看病,卻被關進了看守所裡。
張新甫至今仍在申訴,律師皆作無罪辯護。根據張新甫的委託,律師計畫3月向湖北省高級人民法院申請再審。
基於刑事法律的溯及力,新冠恢復「乙類乙管」之後,主要影響的是已經立案偵查但未作出生效裁判的妨害傳染病防治案件,對於張新甫這種已經被判決並生效執行的,「原審裁判的效力並不會因疫情防控政策的調整而直接受到影響。」但張新甫案有其特殊性,這是全國第一例因「陪診」入獄的案件,「張新甫本人並未確診,並不具有‘引起新型冠狀病毒傳播或者有傳播風險’的可能。此案案發於新冠疫情的暴發之初,全中國、全世界疫情防控的政策和意識均未普遍建立起來,本不宜用刑法苛責公民個體。並且,原審裁判證據採信和事實認定上存在巨大的問題,已經足以構成啟動再審的理由。」李仁鈥律師表示。
難以想像
距離武漢約200公里,咸寧市通城縣是最近又熱鬧起來的。小吃攤推車緊連。賣貨老闆支著四方暖桌,雙手搭在桌被下,挨靠著貨車追劇。防疫新政放開政策優化後,本地一波感染高峰已經過去。張新甫說,前兩天,路上沒有這麼多人。1月初,同學之中,有三家老人走了,張新甫和妻子去隨禮,隨出去八百塊錢。沒人能看出,他們內心經歷的彎折。張新甫早起去借錢,路上坑窪,他扭到了腳。
夜裡吃過飯,張新甫習慣往秀水河邊走。走過一處井蓋缺失,他彎身,順手推木板擋上。街區道路正翻新,白天鑽地聲響,夜裡泥濘。張新甫沒了工作,白天沒處可去,便多守在妻子經營的店裡。他沒跟黃小玲提,自己到工業區找過活。招工問他什麼學歷,有沒有幹過苦力?張新甫只說有過。1994年,張新甫自湖北省蒲圻師範畢業,等待分配中,他外出打過工。除開僅有的這幾個月,張新甫從事教職二十六年,看著就不像是做苦力的人,原來微胖,更像是幹部。這半年,他體重銳減。招工的人沒要他。
通城縣是打工大縣,湘鄂贛三省交匯。沿河道路上,有人認出張新甫,匆匆打了招呼。回到街區,有鄰居停車,喊他張校長。有人快速經過,裝作沒看見他。這是他的前同事,曾經他們夫妻吵架,張新甫上門勸和,一塊吃飯喝酒,都是常事。張新甫不願出門,家裡只備兩頓飯。一包麵條,可吃十天早午飯。在三年前,這一切都難以想像。
2020年10月16日,縣人民法院以妨害傳染病防治罪,判處張新甫有期徒刑一年。就此事,我們也致函詢問了通城縣紀委;直至發稿前,還未收到對方的答覆。
一切的開端
三年裡,黃小玲一直後悔看病。
2020年1月22日,張新甫父親七十大壽。先回到家的黃小玲,夜裡難受。兒子張辰便叫回了喝酒的父親,由張新甫弟弟開車,陪她去縣中心醫院就診,經由發熱門診轉呼吸科。醫生看到肺部檢驗結果,問他們最近有沒有去過武漢。
就診時臨近半夜,距離公告武漢封城還有不到4個小時。縣中心醫院,正如平常。黃小玲咳嗽,張辰拍著她。她回答,最近沒有。張新甫喝了酒,沒有做聲。他們等著醫生安排、做出診斷,沒有多想什麼。「最近」一詞模糊了時間,黃小玲理解的「最近」是三四天,沒想到要提11天前的事。
新冠突至,處境與職責,都無法迅速校準認知。1月20日,國家衛健委發布1號公告,實施「乙類甲管」。23日上午10點,武漢封城。通城縣指揮部發布公開信,介紹新型冠狀病毒症狀,給出五點日常建議。形勢迅速嚴峻,縣域實施封閉管理。同日下午3點,縣實驗小學召開工作會議,明確要求報告14天內武漢行程。張新甫作為副校長參會,聽聞一系列應對措施後,向學校反映了情況。5點左右,張新甫趕回醫院,特意向護士說明——他們11號去過武漢。
此時距離張新甫陪黃小玲看病,不過一個白天。護士怪他,怎麼不早說。之後,聽從醫院安排,他們進入隔離病房。醫護們穿上防護服,醒目且緊張。後有疾控工作人員詢問,知道張新甫是陪同家屬,沒有症狀,便讓他趕緊離開。張新甫聽從安排,半夜回到了家。
2月5日,張新甫和孩子們正在酒店隔離,通城縣紀委發布通報,認為張新甫「隱瞞疫情,違規操辦壽宴,致隔離結果並對抗組織調查」。
通報直指的「操辦壽宴」,即是張新甫父親章海斌的七十歲壽席。但其實,壽席由弟弟章勇甫操辦。因為章海斌系入贅,章勇甫跟父親姓,張新甫隨母親姓,磨橋村人都清楚。
「那天晚上我們縣城根本就沒有這個說法,也沒有聽到什麼風聲,你想一下,如果有風聲的話,我們不可能幫父親做這個壽。」章勇甫為父親辦壽的禮單,被調查人員拿走,再未歸還。同是陪至醫院的人,卻沒人找他錄口供。
僅隔一層的失聯
通報形成震盪,張新甫被開除黨籍。6日,張新甫結束隔離,被帶走拘留。7日,被帶至錫山戒毒所,監視居住。
張新甫被帶走那天,張辰打來電話,哭著告訴黃小玲,爸爸被抓走了。兩個孩子被送到磨橋村弟弟家,全家人痛哭無措。村路已設鐵皮。電線桿貼上,「本屋場有確診病例嚴禁往來」。黃小玲安慰家人——配合工作,不會有事的。
2月7日,黃小玲出院。電視臺前來採訪,她多次感謝醫護的付出,為抗疫捐款。不料很快她也被帶走。
戒毒所建在錫山岔出的路上,背靠樹林,左右荒涼。在當地人的認知裡,這裡是關人的地方。
張新甫困在一樓,動線內皆是攝像頭,氣口窗開在高處,人只能在兩個房間內走動。張新甫沒有換洗衣服,洗漱後便躺進被子裡。他沒有手機,也「沒有了時間」,只能在走廊看窗外,數麻雀。
9日夜,張新甫聽到喊聲,出來看到妻子下樓正要被轉走。救護車已經等在門外,時間近半夜,兩人匆匆對話,沒敢再走近些。張新甫驚問,你怎麼在這裡。黃小玲應著聲,被催著坐上了車。
張新甫這才知道,原來妻子就在樓上。他們無法通話。張新甫追問,為什麼要將人轉走,要轉到哪裡,「他們說,你老婆剛才要跳樓。」
黃小玲被帶進戒毒所,為跟家裡人聯絡,經溝通請求,她沒有被收走手機。婆婆張荷香等著媳婦回家,要殺一隻雞,卻沒等到人。聯繫不上丈夫,黃小玲不知道該怎麼辦。
中飯前,黃小玲上了樓。她環視著戒毒所周圍:左側矮棚房子,後面高牆拉著繩,再就是地窪石頭。她怕摔不死,正在選位置時,大姐李霞給她打來電話,就像是有預兆,問她在哪裡,為什麼在樓上。「你回房間,事情怎麼辦我跟你慢慢講。」黃小玲哭應著,回到屋裡,情緒漸漸平復。她跟送飯的人打聽,是否有個叫張新甫的男人。知道丈夫就在一樓,但她行動受限,不能下去。
黃小玲一夜無眠,愧疚、冤屈、不解、絕望。第二天,她再次上樓,結果半夜被送到黨校,住在一樓房間。工作人員讓她好好養病,多為家裡人考慮,不要想不開。見過丈夫一面後,黃小玲的心安穩了些。
壓在心裏的念頭
彼時全縣封閉,道路不通。通城縣防疫形勢嚴峻,整個咸寧市,大量黨員幹部被問責,市涉疫案件過兩百起。張新甫案涉事時間最早,處理最為嚴重。
直到2月28日,張新甫和黃小玲先後被送到家門口的道上,兩人才又碰了面。十九天未見,都憔悴。張新甫沒刮鬍子,頭髮偏白,指甲也長,人變了樣。黃小玲的頭髮,也灰白了。沒有行李箱,他們拎著塑料袋,回到家中抱著就哭,說不出話來,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家裡冷冷清清,門外裝上監控,屬監視居住。按規定,張新甫可以在縣裡活動。黃小玲被賦紅碼,他們沒有再下過樓。
原先的生活,已經沒有了蹤跡。家中留有食物,他們還能頂一陣子。疫情來了,恐慌、排斥的情緒正在蔓延。上樓時,他們聽到砰砰砰關門響聲。後有鄰居打來電話,問為什麼回來,能不能走。「有新冠病」的家庭,人們擔心病毒傳染,不敢跟他們來往。「看到我們就像看到瘟疫似的。」
無心做別的事情,張新甫就看新冠新聞。3月5日縣內恢復通行秩序後,張新甫及家人依舊處於封控中。孩子們待在鄉下叔叔家,無法外出。後院菜地連通河堤,他們常躲在那裡哭。兒子張辰打電話來,告訴他們,爺爺章海斌躲在柴房燒水,偷偷在抹眼淚。章海斌日漸瘦弱,停了種田,因體重過輕無法手術,每夜入睡困難。「不該過生日」,這念頭壓在他心裏,「一直後悔」。
錯位的人生
2020年4月7日,張新甫案一審開庭。檢方以「妨害傳染病防治罪」單獨起訴張新甫。律師為其作無罪辯護。4月23號,張新甫取保候審。停了學校工作,他只能留在家裡。校方再無聯繫,黃小玲替丈夫心寒,「人還沒走,茶就涼了。」張新甫憤懣,工作過的地方,沒有人願意跟他見面,聽他再說些什麼。
在縣紀委的通報中,同去壽席的同事、鄰居,7名在教育部門工作的,都受到警告處分。事發三年,張新甫的前同事,採訪時表示需要化名。在他看來,事情放到現在,就是正常人情往來。張新甫是一個好領導,和同事們關係都蠻好。
受處分後,張新甫處境漸孤立,只能等待審判結果。他出門買米,來去匆忙。鄰里多年相熟。超市有人指指點點,像在說他。他沒有勇氣多待。黃小玲出門,口罩帽子都戴上,怕人認出是她。因為她被傳「陽過」了。回旅行社工作,一行四人來諮詢旅遊,問黃小玲,知不知道有個女的得病了。黃小玲說知道,但現在沒事了。對方追問是誰,「就在你面前。」來人無答即走。合作多年的夥伴,不摘口罩,也不喝茶,擺手拒絕。黃小玲情緒受挫,很長時間不願出門。
但案件一審遲遲沒有結果。拖至10月,張新甫接到一審判決文書。縣人民法院以妨害傳染病防治罪,判處張新甫有期徒刑一年。次日,檢方向黃小玲出具不起訴決定書,認為其「犯罪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但犯罪情節輕微,能夠認罪悔罪」,決定對其不予起訴。
黃小玲未能見丈夫最後一面,有些崩潰。李霞不放心,便將黃小玲接回了家。她們因商鋪相連而認識,也曾一起開店,十幾年交情。李霞一度放下手中事情,陪在身邊,就是怕黃小玲想不開。
女兒在武漢工作,兒子也在外學習。視頻電話裡,黃小玲常常在哭。張辰忍著眼淚。母親原本性格柔軟,出了事情後,為父親上訴奔波,都是母親在扛。張辰明白,母親心底最難的事,沒讓他們知道。母親哭得太多,「不太正常了」。他每日確認母親狀態,「覺得很多事情不能再任性。」
張新甫被帶走,黃小玲沒敢跟婆婆公公說,怕他們承受不住。一輩子幹農活的人,很難在樸實良善的是非之中,去理解一個無妄。婆婆張荷香打來電話,黃小玲就說張新甫正在洗澡,或出差忙。女兒去吃飯,也被叮囑不要說漏嘴。直到張荷香要來家裡等兒子出現,黃小玲再也瞞不下去。
事發後一年,張荷香迎來70歲生日。姐姐妹妹過來,在章勇甫租的縣城房子裡,平淡地吃了頓菜。張荷香在外當無事,要強得很。她選的這一個兒子,隨自己的姓。晚上摸黑去做事,幫別人割稻穀,賺點錢供他讀書,要他成才。「好難過,三年像三十年。」
空地裡的守望
黃小玲出院後的兩次血清檢驗,新冠病毒抗體IgM、IgG均為陰性。密接者中,沒有確診或疑似病例。黃小玲向通城縣衛健局申請病情鑑定,未被接受立案。
2021年5月14日,咸寧市中級人民法院二審開庭。辯護律師鄭曉靜、何東升為張新甫作無罪辯護。在他們看來,問診時武漢尚未封城,並不屬疫區。在通城縣,正式的防疫機構也未成立。張新甫不是適罪主體。他們對疫情防控措施缺乏認知,對新冠病毒更是一無所知,「根本不存在‘拒絕執行衛生防疫機構依法提出防控措施’的行為和事實」。
通城縣至咸寧市看守所,車程一小時二十分鐘。不知道該做些什麼的時候,黃小玲就自己開車去看守所。她故意開得慢些。大門進去,一塊草坪,黃小玲在邊上坐著。矮樹間空落,她朝著看守所,坐到太陽下去了,也不覺得冷,就是不想回家。耗至疲憊,常就近待上一晚。門衛說,不用那麼擔心。黃小玲聽了就想哭。後來去得多了,再不跟家裡人打招呼,「在家裡待不下去,我只有去那裡」。
黃小玲成長的圳上村,與磨橋村恰恰是一水之隔。雋水連磨橋至縣城。幼時河沙沒有被挖空,雋水清淺,孩子們在雋水河上玩耍。上中學兩人才認識,張新甫任班長,黃小玲是文娛委員。他們家庭相似,母親留家,父親入贅。在鄉村,入贅人家因缺少男丁、少勞力,易受歧視,挑出來的女性要能擔事。他們算是同病相憐,有共同話語。當地村莊能讀進大學的,多要考兩三年。黃小玲高中畢業,家裡供不上復讀,她外出打工、做文員。中考後,張新甫考入湖北省蒲圻師範,後被分配至程鳳鄉小學教書。
談戀愛時,兩個人常約在磨橋上見面。磨橋為三條石磚拼成的一米寬古橋,兩側立柱如鵝頸。夏天橋上都是人,他們在橋上消夏。那時連座機都沒有,只能托同學帶信,不想被發現,便互稱秋葉和林子,寫詩給對方,名字是暗語。婚後,他們租住進縣城。張新甫上班、做飯,黃小玲做生意賺錢,「日子是一點點好起來的」。
現如今,雋水河的沙子被挖空。一座磨橋,接著河岸兩村,早已斷裂。張新甫的老家,老房子是黃泥房,年久失修,已經倒塌。弟弟章勇甫蓋起自己的房子後,接父母同住。張新甫在磨橋村,其實沒有了家。丈夫出事後,黃小玲一度在弟弟家裡住著,不想成天被注意到,就獨自在雋水村堤邊上走。堤上矮樹細嫩,物是而人非。醒了後,黃小玲再次開車駛向咸寧,只想陪丈夫坐牢。
一雙兒女曾就讀於實驗小學,以父親為傲。2020年10月初,張辰考入武漢某專科院校,家人都來送他。輔導員組織班會,讓他聊聊新冠的影響。張辰沒敢提父親,不知道別人會怎麼看他。他在學校,盡量表現得正常。學校填表格時,張辰無法落筆。父親在表單上消失了。女兒學舞蹈,預備考公務員;兒子張辰,一直夢想從軍,夢想紛紛夭折。
等著二審結果,他們盼父親回家。2021年過年,丈夫在看守所,黃小玲內心苦熬,女兒帶回一隻幼犬,成了她感情上的寄託。如果不是周圍的好心人,「真的很難堅持下來」。
2021年5月14日,咸寧市中級人民法院二審開庭。8月24日,二審法院駁回上訴,維持了原判一年。羈押時間折抵刑期,16天後,9月6日,張新甫刑滿釋放。
釋放當天,張新甫走出看守所。黃小玲遠遠望著,覺得步態像,但模樣一下子沒認出來。她問大哥朱明勇,是不是後面出來那個人?「到最後確實是他。看到他說不出一句話,我也沒說一句話。」近一年沒見,黃小玲頭髮白了,像個小老太太,臉還年輕,錯位而醒目。在漫長的審判中,張新甫服完了這「一年刑期」。揹負著罪名,張新甫終於又回了家。
負罪之身
張新甫從事教職,二十六年奉獻,曾獲各級獎項38項,培養學生無數。如今出獄,一切化為烏有。有朋友勸他放下。張新甫不平,只想討一個公平的說法,「我死了,就成為罪人,我是不可能算了。」
三年下來,官司與維生開支,家裡已經入不敷出,還有負債。到底欠了多少錢,打官司又花去多少,黃小玲不會告訴張新甫。
2021年底,張新甫在學生建議下,試起做物流。他先到義烏學習,後借錢與另三人合夥,在廈門開設了國際物流公司。張新甫任經理,一個月開5900元。在家裡過了第一個團圓年後,2022年3月份,張新甫離開了通城。這一次,他鄭重與妻子惜別。到廈門後,他在口袋裡掏出一根皮筋,是妻子特意放進去的。他有了寫詩的悲情,在朋友圈裡發:「細雨臨行夜,送君思切切。藏簪衣袖裡,願君莫忘妾。」
在廈門,張新甫聯絡人、跑業務,收拾衛生。4月物流公司成立,受疫情防控影響,國外的貨發不過來。單量持續走低,沒有起色。合夥人有意退股,扛到6月,張新甫壓力大,卻沒有獨自盤下這份生意的資金。黃小玲鼓勵他堅持。連續數夜,張新甫未外出,黃小玲問他為什麼沒出去,「看不到希望」,他覺得自己成了廢物。張新甫提到「死」的念頭。黃小玲怕丈夫也抑鬱,電話裡兩人起了爭執。張新甫問黃小玲,為什麼不讓自己回去,難道我連回家的路都沒有了嗎?黃小玲大哭不止。
堅持到10月,公司關停,本金賠去一半。張新甫創業失敗,再次回到了家。
黃小玲留在通城,搬了旅行社位置,租金省至一年一萬。店舖高而寬闊,只是在居民樓中,店前多是鄰居。防疫措施重擊旅遊業,她想堅持一下,等第二年起色。在新租的店裡,塑形衣和本地酒沿牆櫃擺放。老同學知道她困難,不收押金,賣一瓶結一瓶貨款;也有朋友幫襯。她讓張新甫顧好自己,她賣東西,可以掙一份飯錢。
丈夫不在的時候,黃小玲天天盼。回來後,日子又難。兩個人都委屈,沒什麼辦法,只有忍受。以前還能吵吵,現在則怕對方想不開,話說重了後悔。「他有些事情只能跟我說,有時候發泄一下,我也理解他。但是當我情緒不好的時候,也容不下他對我的情緒。」他們彼此消化,像困在一口井裡。
9月4日,黃小玲從律師處收到判決書的那天,丈夫無罪的希望破滅,黃小玲憤而手寫遺書——「我要控告」,寫滿三張橫線稿紙。難平的情緒,只能以此為出口。這份遺書,黃小玲留在包裡,但沒有跟任何人提起。張新甫消沉時,跟妻子說,覺得活著沒有意義。黃小玲告訴他,自己寫好了遺書,也簽過遺體捐獻書:自己究竟有沒有病,她想捐獻身體,用於新冠研究,好證明出一個清白。
無罪的希望
如果不是因為去看病,丈夫不會經歷這些,家不會變成這樣。這個念頭,久困著黃小玲。她知道,丈夫怕她做傻事,所以會拉著她的手睡覺。就像是拽著這個人,互相拽著,還活在這裡。「生怕我丟了。」
養不起家,張新甫像是沒有了路。言及現狀,語調漸消沉,「也是生活所迫,沒錢,跟別人借,別人生活也難。」可能有2000塊的工作,但別人也不好意思跟他提。他也沒開口要。張新甫的難處,別人很難想像出來。
面對外人,張新甫疲於支撐自己。舊日在通城縣,張新甫掛名體育工作室,指導學校活動,發光放熱,人生富有意義。副校長的印象還在,但那個形象,已經與他發生了抽離。「現在是我想做事情,但是這裡不需要我了。」
朱明勇和李霞鼓勵夫妻倆,好好活著。接濟魚菜,也會不出聲地,送到鄉下老人那裡去。舊時磨橋窮,村內一盤木魚,互相借來借去,用於招待來客。吃飯時,張新甫指著燉魚說,「這是大哥送來的。」感念於此,他們覺得可以堅持。
這又是一年。過完年後,黃小玲收拾行裝,離開了通城。她前往武漢,想尋出一條活路。不想在通城當護工,是怕別人知道了,家裡的生意不好做。汽車悠悠駛離,距離上一次到武漢學習,已是三年人世滄桑。張新甫留在家中,準備案件申訴。新冠恢復「乙類乙管」後,他看到了改判無罪的希望。
(張辰、朱明勇、李霞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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