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力雄曾经多次到中国西北地区调查,月前又应应邀访问了美国多个智库,他在一篇专题探讨中国与美国“九一一”问题的长文中指出:“911是美国的梦魇,对很多感受自己遭受压迫的族群,却在某种程度上成了辉煌的榜样和信心的来源。”“从911中看到了弱者可能达到的力量”。“而在我们中国,新疆问题最有可能成为恐怖主义之源。……多年的强硬镇压没有使其被消灭,反而日益严重。”
近年,新疆问题已经在某种程度上超过西藏问题,成为北京最为头疼的民族问题。西藏人奉行非暴力主义,表达抗议总是用和平方式,情急之下顶多扔几块石头。新疆人的表达则是用枪支、炸药、命和血。按照中国国务院新闻办公室2002年1月21日发表的数字,自1990年至2001年,“东突”势力在新疆境内制造了至少二百余起暴力事件,造成162人丧生、440多人受伤。同一篇文字还提到,中国警方在新疆往往一次就能查获6吨制爆化学原料,或是4500多枚手雷,或是近百的枪支和上万发子弹,没有查获的更不知多少。可以想象,这种暴力规模足以让北京领导人心惊肉跳。
在北京的心目中,造成新疆问题的原因始终是来自外部的,或是国际势力的阴谋,或是当地民族中一小撮极端分子煽动。但是,在王力雄看来,目前的新疆问题,由北京自身造成的可能更多。
王力雄认为,在思考中国的新疆政策时,应该排在最前面的一个考虑就是:911离我们到底还有多远?以及怎样才能永远不让911在中国发生?
多维社前一段时间播发王绍光、胡鞍钢和丁元竹三位学者就社会公正和稳定问题对决策者的“最严重警告”,引起热烈回响,许多报刊不仅转载介绍了他们的看法,而且还发表了评论、社论。在“911”恐怖主义袭击一周年之际,王力雄给多维社发来一篇长文,对中国所面临的极其严峻、而且将越来越严峻的新疆问题,发出了又一个不容中国决策者忽视的“最严重警告”。
王力雄与王绍光、胡鞍钢和丁元竹这三位与中国官方关系密切的学者不同,王力雄是位完全独立的学者型作家。他在明镜出版社出版的四十万字《天葬:西藏的命运》,被认为是当代中国学者关于西藏问题最重要的一部著作。近年来他的视线转向新疆问题,前往实地考察,向各方人士进行了调查。
在这篇长达数万字的长文中,王力雄分析说:911在中国引起的反应可以归纳为两点,其中一点一眼看去就是愚蠢的,另一点则是看上去似乎挺“聪明”,最终却不会有好的效果:
一看就愚蠢的是,一些热爱纸上谈兵的军事爱好者,认为本拉登成功地实践了一次中国专利的“超限战”,似乎是替未来中国打败美国进行了一次演习。然而,恐怖分子能够“超限”地使用恐怖手段,是因为他们躲在暗处,能逃避惩罚。一个主权国家从事“超限战”,却是冤有头债有主。你对人家超限,人家难道不会对你超限?历史上弱国所以能够生存,对规则的依赖远多于强国。弱国主动破坏规则,只能是一种愚蠢的自杀。因此,所谓的“超限战”作为中国对外的军事战略没有价值,相反却可以成为地下反对势力的武器,尤其是在镇压下感到绝望的少数民族极端分子,接受“超限战”的思想,走上恐怖主义之路,在中国境内上演911袭击的翻版。
看上去似乎“聪明”的是,中国政府利用国际社会尤其是美国迫切反恐的心理,正式宣布新疆地区的反抗活动是“恐怖主义”,并将其同本拉登与塔利班挂钩,加强镇压,希望“反恐怖”能堵住国际社会在人权方面的指责,支持中国政府在新疆消灭民族分离运动及其组织。
王力雄认为:这种聪明是小聪明。美国虽然在反恐方面需要中国配合,但是始终不松口,还公开表态不赞成把反恐怖混同于镇压异见活动。趁机占的那点小便宜,既导致美国和西方因此不认为中国的支持有诚意,又会在十多亿人口的穆斯林世界中丢分,所失比所得会多得多。
他说,北京决策者不一定全是出于算计才这样做,他们可能确实从911中受到了惊吓。以往何曾想到恐怖主义能有如此之大的威力, 911却让人看到恐怖主义可以做出什么样的壮举。假如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北京、上海,会给中国带来怎样的打击?若是有飞机撞进中南海、天安门、毛泽东纪念堂、奥林匹克体育场……又会导致怎样的结果?而谁有可能在中国复制这种911的翻版呢?首先能想到的就是新疆的伊斯兰分离势力。中国虽然同时有西藏问题,但西藏人讲非暴力,穆斯林讲的却是圣战。发生在新疆的爆炸、暗杀、纵火等活动,已经说明新疆分离势力选定了以暴力为手段。如果任其发展起来,达到和本拉登同样水平只是迟早之事。所以不如先下手为强,把任何可能在未来导致911危险的因素及早消灭。这和北京一直奉行的“把一切不稳定因素消灭在萌芽中”的路线是一脉相承的。
北京决策者的这种思路是否可行?王力雄说,仅从人口而言,中国几乎可以对其“忽略不计”,然而,西藏、新疆、内蒙古,这三个地区的面积却占中国领土一半以上,这是中国民族问题不能被忽略的严重性所在。其中任何一个地区从中国脱离都是中国不能承受的,而这三个地区存在着某种实质上的互动关系,有一个地区脱离,另外两个地区也都会随之跟上。那时中国面临的就是失掉一半以上的领土。从这个角度看,民族问题对中国不但不能忽略不计,而且已经是生死攸关的问题。
今天的中国,导致民族冲突爆发的因素大多已经齐备。王力雄认为:中国目前的统治方式是压制矛盾,而不是释放矛盾和解决矛盾,这种统治方式在能够压得住的情况下,社会会显得相当稳定,似乎什么事也没有,但是未解决的矛盾不断积累,压制能力终会达到极限,那时就会出现突然爆发,瞬间进入失控--即“天下大乱”。中国出现那样的前景,那就是民族问题全面爆发的时刻。
王力雄说,中国出现其他危机,不论是政治危机、经济危机还是社会危机,都不是最严重,即使发生了动乱,最终也是“肉烂在锅里”。民族危机却不一样,它带来的结果可能是造成国家解体,领土丧失,并且是覆水难收,如同外蒙古一样成为无法挽回的分离。
有维吾尔人向王力雄暗示,三峡大坝是可能成为其攻击的目标之一。以往对三峡大坝安全性的争论,主要针对的是正规战争。认为可以保证安全的理由,一是战争会有预兆,可以提前降低大坝内的水位以保证安全;二是常规打击难以破坏三峡大坝;三是中国具有核威慑能力,敌方因此不敢使用核武器打击大坝。三峡大坝通过安全论证,就是在这样的前提下。那时的论证对恐怖袭击基本没有认真考虑,因为对三峡大坝的规模而言,以往所知道的恐怖袭击都不在一个数量级,造成不了真正威胁。不过恐怖分子专门搞的就是人们意想不到的袭击,就跟从来没有人想到世贸大厦会坍塌一样。
回顾几年前那场震动世界的波黑冲突,波黑的很多情况,包括穆族和塞族的人口、资源比例,塞族与大塞尔维亚的关系,国际社会对穆族的态度等,都和新疆有很多相象。甚至波黑的克罗地亚族和新疆的哈萨克族,都是一种有相似之处的因素。波黑的人口规模只是新疆的三分之一,都打了那么多年惨烈的战争,流了那么多血,犯下了那么多灭绝种族、集体强奸妇女等罪行。那场冲突足以成为新疆的前车之鉴和对我们的强烈警告--新疆千万不要在未来成为一个三倍的新波黑。
如果新疆真有一天变成波黑,在新疆土地上被夺走的生命可能达到十万百万的规模,生活在新疆的每一个民族都会流很多血,留下难以胜数的痛苦。那时将不会有胜利者,只有各民族孤儿寡母的哭声震动整个苦难的新疆。(文章仅代表作者个人立场和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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