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一个心理疾病患者的病史
(接上期心理学教授的苦笑13)
七、我没能救得了她,她自杀了
曾经说过,在我二十余年心理咨询的日子里,找我咨询的人们,归纳起来对我讲了三个故事:一个是“鬼的故事”;二是“自杀的故事”;三是“要杀人的故事”。看似有些夸张,实为我真的经历过。
廖军(化名),她是我接待过的患心理疾病患者中,虽经长期疏导、劝解而无效果,走上自杀不归路的一个。让我好生难过,痛心却又十分无奈。其实廖军算是我的同事或学生。她是我所在大学自动控制系86届毕业生,留校当助教。由于我在教务处工作,平日总免不了有些接触。1986年她毕业的那一年,八月份时逢暑假,我去某省省会参加全国教育控制论的理论研讨会。廖军的家就在这个省会。她的爸爸是铁路局工会主席。趁会议间隙,我礼节地去她家拜访了她的父母。那时,火车卧铺票难买,返校前,她的父亲不仅热情地请我吃饭,还帮我买到了回武汉的卧舖票。短暂的交往,我了解了廖军的家庭和她上大学前的一些情况。从此,廖军不仅与我接触多了,而且愿意和我热心交谈,当成知心朋友,忘年交。
廖军,人长得俏丽、清秀、高个,还具有西北人的大方、宽厚的品格。她出出进进总是满脸笑样。当时,自动控制系领导分配她做学生工作。她人缘好,学生也喜欢她。我那时是学校教务处的领导,除了全面负责全校的教学计划,各个环节的实施、督促、检查外,由于我是心理学课程的老师,我还要承担不少学生工作事宜。也是我了解廖军的原因。
廖军的人格特质中还有一些浪漫的色彩,这既是许多女孩子具有的特点,也是廖军自身较突出的显现。它并不存在好与不好之分,更与道德品质无关。可是,在一个充满保守、凝固意识、非理性的封闭环境里(当年的大学即是),廖军遭到一些人的非议不断。她曾经问我,该怎么处之。我把她当作学生,慎重地开导她,谈得很深。
根据廖军的情况,我要她逐步学会不理睬反面意见,根本不要理会那些企图通过指责来支配你的人,不要把别人的言语思想和行为强加到自己身上,坚持妳的自我价值,妳便能够铲除自怨自艾的情绪。改变自己很难,没有必要的改变,顺应旁人的要求改变自己更难。我也告诫她,遇事也不要“太过于张狂”。她似乎懂得了我的劝告。因为,她的那些特征是一个人气质的反映,与道德、与是非没有丝毫的关系。我告诉她,为什么妳的那么多学生和许多同事极为欣赏妳,支持妳的工作?不就是欣赏和肯定妳的那些特征吗?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廖军在爱情追求中遇到了不可踰越的障碍和困惑。这个本想全身心投入“事业”,推后恋爱、结婚的姑娘,突然地,也是悄悄地投入了爱河,“深深地爱上”了有妇之夫,年轻有为,高大英俊的学院副院长。
许某(化名)是清华大学的毕业生。1966年文革前系毕业,在下放到水电施工单位劳动中结婚。妻子文化水平低,是一个普通的工人。妻子自知各方面不如丈夫,诚惶诚恐,只好在生活上百般照顾去赢得丈夫的心。结婚快十年了也没有生得一子一女。两人没有大起大落的“冲突”,可又确实没有爱情,一切都是冷冰冰的,没有共同语言,又没有共同的兴趣爱好。妻子整日长吁短叹,整年累月没有一丝笑容,这就是“死亡了的婚姻’。落实政策时,许某刚调到我所在的大学任自动控制系的教师。其妻在后勤总务处上班。这样一个不同于施工单位的文化环境、大学氛围,其妻开始发生心理的、情绪的极速变化。她遇感到丈夫或迟或早会拂袖而去,经常缠着许某问长问短:“你身边有了相好吗?”还凭空捏造“我知道某某女人投入了你的怀抱!”许某出出进进妻子都要“偷偷搜身”,检查,企图发现确证。副院长平静的家庭生活沸腾了、开锅了。本来并无绯闻、口碑皆好的许副院长,被若隐若现的陈词滥调包围着。好心的廖军应组织的安排到许家做其妻子的工作。廖军心地善良,发现许某的确遭到妻子的日夜不停地“激战”,身心疲惫,满目疮伤!同情许某之心油然而生。
许某年轻有为,步步高升,我都是知道的。据我的观察、了解,我认为许某算是一个正派又有专业知识和工作能力的人。廖军的同情不是放在心里。她是个心口如一的女孩子,把同情表现出来了。常常到办公室劝解许某,关心其受的“苦难”。大廖军十多岁的许某与廖军接触了,心领神会,对自己也是一丝安慰!
廖军告诉我,也不知如何突然生长出一种胆量(当然时间也不算短)。一天,在院长办公室,她历数许某的“苦难”,要他“干脆与她离婚算了”,“何必死受这些罪干嘛”。她对我说:当时许某惊呆了,“两眼直愣愣地看着我”,“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你离了婚,还怕找不到媳妇?我都敢嫁给你!”我听了后哈哈大笑。她说“我真是这样说的。”我告诉她:“君子勿戏言,这可不是说著玩的。妳一定要慎重,快向许某说是开玩笑的话。”
廖军是认真的。她确实不是玩笑话。她对许某家庭中的事了解多了,看出许多门道:夫妻二人文化程度天壤地别,没有丝毫可以共处的基础;休闲,没有共同的爱好;说话不到三句要么离题万里,要么嘎然而止。十来年了,两人又没生得一儿一女,缺少了感情的韧带,双方都陷入孤独的深渊。许某由教师提升为系主任,后来又升为副院长,他的工作太忙了,接触人多了,交往半径延长。妻子莫名的忌妒之火越烧越旺!
爽朗率直的廖军,一口气把她的看法摆在副院长面前。许某不知是诧异还是感动,那些议论他放在心里,并引起了心态变化。以前从不去注意周边和身边的女性,可廖军的身形言谈每每都钻进他的脑海,时时都挥之不去。足足让许某迟疑、烦恼了好一阵子。
许某的父母都是清华大学的教授,治学严谨,为人正值,教儿有方。许某深知廖军是一番好意,她有示爱的权利,可我却不能越雷池一步。近乎愚钝的许某让廖军摸头不是脑。廖军的性格造就了敢爱敢恨的作风。可是,没有不透风的墙,不久,许某的妻子闻到了风言风语,直奔廖军的办公室,把廖军骂得狗血喷头。
我及时找廖军劝导,“千万不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把自己降落到“泼妇骂街”的位置。廖军的反应让我惊奇,她说:“我才不在乎她那下三流的手法!”我从此判断:廖军铁了心,真正爱上了许某,决意取得“全胜”。
“廖军爱上院长”的消息不胫而走,大半个大学都传开了。支持的、鄙视的、唱赞歌的、骂大街的都有。因为工作之故,廖军和许某阴差阳错同时出差北京,更是天翻地覆,议论遍地,谣言(抑或是真事)满天,说他们“开了房间”。廖军若无其事,我行我素。许某考虑太多,优柔寡断;许妻却犹如“祥林嫂”,无休无止地唠叨“廖军与我的丈夫通奸”!
在一所大学校园怎能容得这类污其八糟的事广传。学校出面了,一方面劝解许妻,一方面要廖军克制并反省其行为。许某一时半会也提不起精神。
廖军毕竟是未成婚的女孩,实在顶不住天大的压力。如果根据自己的价值观而不予以接受面前的事实,则意味毫无抱怨,缺乏自我依靠的人常常从抱怨、牢骚中求得慰藉。廖军隔于巨大的心理失衡冲突中。我对廖军的性格了解得很多。她宁愿自己想办法从困境中解脱,而不是依赖别人来分担她的烦恼。
久而久之,她沉默了。在她前行的路上,到处都有误解她的动机的坎坷之处,她纵使有千张嘴也难以说清楚。
又过不久,她患了抑郁症。天真失去,活泼不在,开朗封闭,热忱消亡。廖军开始仇恨许某,视为“胆小鬼”、“窝囊废”!此时,曾经暗恋廖军的小彭(化名)出现了,经常主动帮助廖军,为她买饭、打水,还帮她洗衣,陪她散步……给廖军带来一丝安慰。
小彭年轻英俊,为人忠厚率直,是宣传部门的电工。他毕业技工学校电工班。小彭幻想着与廖军交往,又深感自身条件不及,只有用行动关爱来打动她。一段时间廖军感到一丝温暖,生活上得到小彭不少照顾,怀有感激之情。
某领导发现廖军与小彭的交往,极力来撮合。廖军已抑郁成疾(我当然继续尽我的力量帮助廖军),整日郁郁不乐,情绪低落,饮食起落,体重下降,遇事烦躁,爱发脾气,爱与小彭争论,钻牛角尖,时不时发出轻生的感叹,“唉呀,小彭,人生真没有意思!”我采取了一些方法,时好时坏。宣传部的头头急于求成,要小彭取“进攻状”。缅点羞怯的小彭终于开口向廖军求爱。廖军毕竟是年轻女子,也有逃出抑郁症的要求,与小彭出出进进,上街购物,假期与小彭回乡下度假,情绪放松,快乐了一阵子。廖军也真诚地发现小彭是一个好人,虽然许多条件不如愿,“可靠的人”是不会有问题的。
廖军与小彭结婚了。周遭的人们似乎松了口气。我却加紧了对廖军的疏导咨询。我劝她“回到家庭”,“学会做饭、烧菜”,“多做些家务事”,“创造温馨的家庭”。廖军毕竟是个有毅力有爱心的人,她的努力让小彭内心燃起了希望。利用暑假,带着廖军出去旅游,访友,也算十分愉快。
可是,廖军的病情时好时恶。外部环境是许某必须要出现在她面前,许妻为此不适,忌火万丈(不单指廖军)与丈夫“大闹天宫”,都刺激著廖军的神经。尤其是廖军的心仍然在许某那里,不能自拔!
廖军除了上班,终日不想出门,人生充满无力感,食欲不振,思考负面越来越多,自我设限多于原来的发射性思考,总认为外界封锁了自己。我告诉她:“上帝为妳关上了一扇门,必为你打开另一扇门。”要把握新心境创造、新外境和新契机。我当时以教务处领导的名义找廖军的系主任,请他决定廖军到北京一所大学进修计算机课程。大约半年中,新的环境和学习任务改变了廖军的思维和情绪,似乎恢复了活力。
此时,廖军的医生发现她子宫里有块不大的肿瘤,还不能确定是良性还是恶性。不过医生告诉小彭,切除子宫是首要的手段。这个打击太大了,廖军和小彭都经受不起。廖军的抑郁病更严重了。内心的痛苦难以克制。内在世界出现的,必形于外在世界,内心没有新的可能性,外在命运变是死路一条。我知道,廖军内心也在挣扎,试了各种方法,尽了所有努力。我告诉她,妳不能困在两难或三难之局的绝境里。永远只有绝望的心境而没有绝望的外境。要学会转念,新的心境必定创造新的外境及新的契机。
好一段时间,廖军与我也少了交流,闭口少言。这是抑郁症病人的通病,就是常常封闭在自我的价值关内,固执地认定自已“失败不得挽回”很难在与人进行真正的心灵交流。其实,告诉别人妳遇到的困惑,告诉别人妳的痛苦,告诉别人妳的无能为力,是走出抑郁症的第一步。这就是“开口得助”。可惜,廖军由于性格的原因,由于她并未真正对小彭产生爱情,由于她对许某的爱恨交加,由于她将失去生育能力……在一个月白清风的夜晚,她吞食了大量的安定剂,等小彭值夜班回到家里,廖军离开了所有的亲人和朋友,离开了她炙热追求的生活远景,离开了热爱她的人们!
我无力回天,只能仰天长叹!(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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