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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萬里河山——一個國軍老兵的回憶3

 2003-01-15 21:31 桌面版 简体 打賞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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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軍後撤 母子載船過江
  京滬鬧事 倉卒移居上海
  淮海戰場國軍失利,蘇北形勢急轉直下,軍事家們已不把長江天險依作屏障了,於是21軍於1948年除夕全部由如皋、掘港分途撤退到南通,封鎖北岸船隻後在天生港過江向無錫退卻。時通兒剛才滿月,健吾元氣尚未恢復,岳母聽得這一消息非常著急,但軍情如此,她又不便挽留,只好以淚洗面痛苦話別。為了照顧好健吾母子,謝霖君專門為我撥了一隻木船,我派了一名兵士護行,尾隨大部於當天下午抵達南岸楊舍。此時沿途百姓家家戶戶燈燭高照,老老小小正在團聚圍坐過年,而我們卻橫渡長江,馬不停蹄滿身灰塵,無一息之安,這種軍旅生活,在抗戰勝利之後是始料不及的。
  楊舍屬常熟管地,也算一富庶市鎮,部隊在那裡駐屯一宿即向無錫進發。部隊剛到無錫,健吾所乘之木船也已馳到,我急趕往碼頭迎接,適遇大雨,即僱人力車推著行走,約20分鐘才到達南門惠通橋邊泰山飯店,妻訴說一路辛勞,全身疲憊,又加多日未換衣褲,身體極感不適,遂和幼兒入浴池淋洗,浴罷出來乃說:「現在輕鬆了輕鬆了」。之後即上酒家就餐,依窗俯視市井繁榮,紙醉金迷,一絲兒戰爭氣氛也沒有。是夜同宿於飯店。梁園雖好,不是久戀之地,翌日副官來報,駐地已指定在梁溪路,遂與妻兒坐人力車到了榮巷。
  榮巷是棉紗,麵粉大王榮德生的家鄉,地處太湖之濱,土地肥沃,人口稠密,魚米之鄉也。我們住在一家樓房裡,樓下為辦公室,太太們住於樓上,在隨軍眷屬中陳革、戴味春因新婚不久沒有老小負擔,惟獨我有小孩隨身處處就感到有了牽掛。雖然如此我們還是尋找機會去遊覽了千樹萬樹梅花開的梅園和汪洋叁萬六千頃太湖邊上的黿頭渚、蠡園等。湖光山色雄秀相濟,給人以耳目一新之感。然而由於各個戰區情況緊張,雖有長江天險也總是有「落花流水春去也」之嘆,於是在無錫只住了一個多月又匆匆經蘇州向上海撤退了。
  先是京滬線上交通不時發生問題,有時火車停駛,有時工運、學潮迭起,形勢相當嚴峻,考慮到健吾母子安全,我乃派人將他們護送到上海市虹口區北四川路海寧路,中國銀行吳德蓮家(淑華通中同學),以減輕後顧之憂。正當我把家眷送走後,當夜處長交付我一件新的任務,即率一個排的武裝兵力攜帶軍餉銀元五萬隨軍長行動。深夜在途中謁見軍長,他說:「如萬一今晚發生突變,你即一同上我的吉普車。」幸好當晚無事。翌晨即偕同軍部人員乘輪赴蘇州(火車已不通了)一條火輪拖了十幾條木船,真是寸步難行,中午輪抵無錫,只見沿河一帶店門紛紛關門打烊,大呼「來了,來了!」大有「叁人成虎,相驚伯有」之感。
  我們在錫稍事停留,並在浴池洗好澡後即搭軍車赴蘇州,沿途百姓因見軍隊後撤個個驚恐莫狀,因而我們在蘇州也無心觀賞,名勝,園林,全都索然無味了。
  吳府多情 母子生活安適
  和平無望 戰火硝煙又起
  到達上海後因京滬杭警備總司令部對我軍防務駐地正在制訂,部隊乃在江灣五角場一帶駐下,軍部人員先在市區南京大飯店租賃第叁層樓房全部以便與駐滬軍需部門及銀行聯繫軍需補給,這時,正是1949年3月19日也。
  早在叁年以前,軍駐昆山時我和戴味春、蔣以欽叁學士(軍中好友對我們的昵稱)常來上海滄州路哈同別墅李砥平處長寓所共渡週末,兆蕙夫婦款待備至,並邀到天蟾大舞臺去欣賞梅蘭芳的《貴妃醉酒》程硯秋的《梅妃》,馬連良的《借東風》,以及言慧珠、童芷苓的《天女散花》、《女起鮮》。他們登場,整個戲院座無虛席,鵲雀無聲。一代名伶的絕唱,我以前只在留聲機唱片上聽到,今日有幸能在十里洋場親身目睹他們的風采和表演,感到無限敬仰和享受。據兆蕙說每張門票收金元券100元(可兌換黃金一兩)而黑市黃牛票更超出幾倍,可以想見主人好客之情殷了。我們這次重臨上海,各人心情,大非昔比,南京路上即使霓虹燈依然日夜閃爍,絲竹聲依然高奏,但我們的心彷彿在繃緊的弦上實在無法安靜下來。
  我到了上海後,一面處理日常工作,一面去海寧路探望健吾母子。她抵滬後承德蓮父母熱情款待,一切生活起居正常,只因健吾渡江時在船上受潮濕影響,背上生了幾處瘡疤,後經醫治,已在癒合,撫其肩背,握其手臂,人消瘦多了。
  我們在南京大飯店住了兩宿即移駐五角場之葉家花園,此時上海附近已雲集大軍四十餘萬。21軍正在徵集材料構筑鋼筋混凝土堅固工事,號稱「馬其諾防線」是堅不可摧的了。我則隨慰問團商業昌上校及政工人員,遍往各醫院慰問我軍受傷官兵,發給銀元作為犒賞。此時國共兩黨還在北平談判,不久,江陰要塞易幟,南京已處於兵臨城下之勢。
  隨著共軍強渡長江,北平談判破裂,南京國民政府已遷移重慶,但政府內部派系之間矛盾重重,行政院長孫科在廣州發號施令,而到重慶去的代總統李宗仁只是光桿一人,除了能調動他的桂系部隊外,其他精銳仍由蔣先生以在野之身幕後操縱,但自從平津、淮海與共軍幾次大拚搏之後,國軍兵力已成強弩之末,此時上海雖有重兵防守,也抵擋不住共軍的「人海戰術」的進攻。直至五月下旬上海市區已聞炮聲,每當夜幕降臨,只見閃閃炮火掠過長空形成彩虹,健吾侍立一旁遙指彈落處為某地某處,因她是晚由市區潛來營地意欲領略戰地風光,殊不知此時軍已處在四面楚歌之中了。
  銅牆鐵壁 京滬杭也難保
  深夜登艇 夫妻父子離散
  局勢已處在「覆巢之下,豈有完卵」的階段。
  五月二十四上午,湯恩伯總司令召集駐滬師以上將領緊急會議,就戰鬥、起義、後撤叁原則進行激烈討論。不久,軍長又召集處級以上開會,又不久,處長召集全處官兵會議當即宣布:校級以上軍官全部撤退,只准攜帶簡單衣被及重要文件。吩咐立即開飯,立即集中上車到吳淞口海軍碼頭上船。軍令如山,誰也不吭一聲,實際上也沒有時間容許你去考慮了。我遂一面檢點行李,一面囑託警衛胡正清急入市區將此情況轉告健吾,他依依不舍地去了。我們急行上車直駛吳淞口,但一路上各路軍兵朝一個方向撤退有如潮湧,車輛不能通行,只好徒步,每行幾步又要受阻,如此輾轉花了很長時間,才到達碼頭,剛入碼頭線,又被重兵把守設卡,不能通行,把我們拒之於鐵絲網之外,最後由於後面大批撤退人員驟至,一舉衝入禁區,我們隨著人流才得進入碼頭,然而要想登上登陸艇,又有蜀道難難於上青天之嘆,因個個爭先恐後擠在跳板上,扶梯上真有針插不入水潑不進之狀,於是有的想出絕招,有浮水上船的,有用繩索攀登的,種種現象不一而足。此時已臨深夜,共軍知我後撤,各路炮彈,紛紛向吳淞口射來,落在登陸艇附近,一個浪花接著一個浪花彷彿像跳水運動員從高空落入水底一樣,每當炮火從頭頂飛過,我們總是不約而同地閃躲一下,以為一躲就避凶化吉了,事實上這又怎麼可能呢?即使再鎮靜自若的人,此刻也只好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我在碼頭徘徊良久不得一計,眼看船已滿載,後面退兵又至,雖有赤兔良馬也難跳躍這寬闊的黃浦江。正在一籌莫展之際,瀋世輝看見我還未上船,急將一塊五米多長的木板從船上斜放下來,要我急速爬上,我只好拋棄行李,身裹500銀元像蝸牛似地從下往上。快要到達頂端時卻因皮鞋走滑幾乎落下江裡,出了一身冷汗,最後咬緊牙關鼓足勇氣,待靠船邊較近時瀋君雙手把我抓住,終於登上這艘快艇,但已精疲力盡矣。臨陣拚搏,固然要付出血肉之軀,而不戰自退,竟也如此艱辛,可以想見,戰爭這個怪物實在太殘酷太無情了。
  我上了船後遍尋同事,大家呆然不語,因各人都在思念留滬的嬌妻愛子。一旦陷入絕境,她們今後生活將怎麼過?有的長吁短嘆,有的捶胸頓足,形象不一,但又有什麼辦法呢?一言未了,忽見胡正清來到身邊,他說因入市區的交通已斷,沿途都有共軍把守不能通行,太太既在親戚家居住定然沒有問題,只好折回追隨左右。形勢發展到此,也就只好聽命於天了。遂和衣而臥,任憑快艇推波逐浪。何處是目的地?連軍長王克俊也難以作出回答,何況他這時愁眉緊鎖,呆若木雞。「敗軍之將,不足言勇」正好為他寫照。
  登陸艇隨著熱濕的海風的飄浮,不知在什麼時候把我們帶到了瀋家門。她是舟山群島中的一個主島,盛產魚類。足以在這裡喘一口氣。
  舟山集結 只剩叁千餘眾
  重振旗鼓 人事大幅更新
  軍部到了瀋家門後,收拾殘餘僅叁千餘眾,(在滬人數全軍為1萬5千)而且武器裝備也不齊全,全副美式裝備的整編部隊已是支離破碎不成軍了。於是十萬火急地發電到臺北請示行止,旋得臺省主席陳誠電復拒絕入臺。不得已王克俊一方面在瀋家門進行休整重振部隊,解除一些失職的團長,處長級的職務,另一方面電告重慶西南行政長官張群,擬在四川招兵買馬,企圖再振軍威,部隊糧餉則由駐定海的浙江省政府主席周岩調撥,但事與願違,周自己,也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了。
  為了使重慶方面友人知悉撤退後的現狀,乃用密碼電告凡良、存厚等,因他們對21軍的前途,對我的安危是時刻關注著的。
  在舟山除了軍情外,唯一令人傷腦的事,便是滯留在上海的眷屬如何從危難中解脫出來。一天,我與胡正清談到這件事,他二話沒說,保證到上海去把太太接來。戴、陳二君也托梁伯純化裝去滬迎眷。結果魯常珍惠平等安然歸來,惟獨胡抵滬後知健吾已回南通,他又渡江去通探望,可是健吾因孩子才五個多月,岳母和兄妹都不願她在兵荒馬亂中去海外尋夫。她五內交瘁,寫了一封情意纏綿的信和母子照片交胡帶回,我展讀再叁輾轉反側,徹夜不能入睡。
  在王軍長重整旗鼓的方案下,軍需處的人事來了一個徹底的改組,陳革取代龔襄任處長(因在撤退時,龔張皇失措,沒有把五大箱銀元搬到船上,丟棄在吳淞海軍碼頭)戴味春任財務科長,我任中校副食科長,趙本仁任總務科長,原總務科長伍植棠(回族)因對人事升遷只得一個副處長的閑職,乃憤然挂冠離去,到上海尋覓妻兒去了。這一人事變動,究竟是塞翁失馬?還是迴光反照?那就要看以後的演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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