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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回憶錄《思痛錄》---解放初期有那麼一點點運動(2)

 2004-12-21 09:37 桌面版 简体 打賞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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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件肅反中的故事,那實在是冤枉了人,我是一直到1985年才覺悟的。楊述有一位堂兄,叫楊肆。年輕時數學極好,研究出一種破譯密碼的技術。抗戰初期,他原在國民政府交通部工作。後來抗戰展開,他到武漢,碰見楊述和他們這一大家子弟妹--全是救亡青年。他說,想跟大家一起去延安。想積極為黨做貢獻的楊述,當即把這件事秘密報告了住在八路軍辦事處的李克農(中央調查部的),問共產黨需不需要這種人才。李克農當即表示:「好呀。叫他打到國民黨裡邊去,把破譯到的情報交給我們。不要他上延安。」於是,李克農親自秘密召見了這個人,佈置了任務,而且決定把他發展為共產黨員。這個人就此加入了軍統局戴笠系統,秘密為共產黨搞情報,如此一干數年,一直升到少將,戴笠始終沒有發現他的秘密活動。和他聯繫的共產黨人,只有當時八路軍駐重慶辦事處長周怡一個。這樣的單線聯繫,在周怡被調往延安之後就中斷了。他失去了關係,在那個特務系統裡繼續做破譯日本電碼工作。至解放前夕,他忍受不了,脫離了那系統,剛一解放就跑來北京找關係。周怡已死,楊述把這人又來的事情報告了李克農。李克農當即同意由軍委技術部錄用他,而且交代過:「可重新入黨。」可是沒過多久,肅反運動一起來,忽然聽說他以反革命罪被捕。我們簡直詫異萬分。是怎麼回事?後來,他又被定成戰犯,被拘押在徐州戰犯集中營里許多年。釋放回上海,無事可幹,只好到副食品商店當售貨員。他們技術部調查部,都是共產黨內的絕密部門,外人無從打聽,更無從過問。這時楊述和我就分析:此中必有特殊機密,那種部門既肯錄用他,忽又拘捕他,一定是發現了他什麼不可告人的壞事。他一向置身於戴笠系統,又脫離組織那麼多年。有一度他到我婆婆(他的嬸母)那裡去,曾有特務跟蹤過。後來他回重慶又沒事了。於是我們分析:可能是戴笠方面發現了他和共產黨有關係,所以才來盯梢;後來又能解脫開,準是他叛變投降,把黨的事情向戴笠交代了。這事我黨過去不知道,大概到建國後組織上才調查清楚。這可是件神秘而又機要的大案子!這樣越分析越像,我們始終對這種推理相信不疑,因此到楊述去世為止,我們一直對他冷冷的,也是這個緣故,他來北京,也不熱心招待他。

  1984年初夏我為了改小說去上海,小說的背景牽涉到我婆婆那段生活,於是我去訪問他,問他那次到我婆婆家的事。他很坦率地說:是國民黨特務系統裡兩派之爭,兩派都想要他。後來他趕回重慶面見戴笠,戴笠一句話就把這事解開了。我一聽,已經有點感到他的事未必如我們過去的推測。此時潘漢年、楊帆等幾個「鐵證如山」的案子已經證明全屬子虛,我心中既無把握,也便懷著疑問告辭。

  更沒有想到的是,1985年春,他的結論來了。那個結論本身很不公道(承認了他在李克農領導下做過地下工作,同時卻又說他身份是國民黨軍官,按投降起義論),且不去說,最令我吃驚的是,全部結論沒有一句是說他幹過什麼壞事或出賣黨的機密的罪行,他的全部罪狀只是在國民黨內所任的各級職務,別的什麼也沒有!沒有神秘,沒有機要!他們逮捕他只是因為他是一個國民黨的少將!看來肯定是那一年摘鎮反和肅反運動,凡夠「職務線」的一律或審查或拘捕,就這麼糊里糊塗讓他坐了這麼些年牢!

  我覺得最慚愧、最對不起人的是我們那時那種分析,以及由於那種錯誤分析而對他採取的冷淡態度。全錯了!認友為敵,眼睛全瞎。毛病出就出在對「組織上」的深信不疑。我也跟著對一個遭冤枉的人採取了打擊迫害的態度。更覺得遺憾萬分的是,楊述至死也不知道,年輕時曾影響過他的堂兄並未犯罪。他從前是對我講過的,最早給他進步書籍看的,就是這個在上海上大學,回鄉度暑假的四哥。他熱心介紹四哥去參加革命,但到最後卻完全相信了哥哥就是壞人。悲劇!無可挽回的悲劇!這悲劇,當然得由我們倆自己負一部分責,可是,能完全由我們負責嗎?

  我心裏難過極了。這是一種什麼樣的「鬥爭哲學」?把家人父子弄到如此程度,把人的心傷到如此程度!

(第二章 解放初期有那麼一點點運動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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