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凱裡的故事只是在美國千萬個中國孤兒得到無微不至關心照料的事例之一。在中國的猴年春節裡,洛杉磯唐人街上最大的一家中餐館舉行了一個別開生面的春節聯歡會,三四百位碧發金眼的白人太太和先生,個個帶著小到一兩歲、大到六七歲的中國兒童,其中大部分是女孩,來參加這個有著濃郁中國風味的節日聚餐。
會場裡,稚聲稚氣的聲音「媽咪」「爹地」叫喚個不停,會上還舉行了一個非常有趣的節目,一張中國彩色大地圖放在會場正中,讓一個個打扮得像美國巴比娃娃那樣的卻是黑髮黑眼的孩童上前來找她們的出生地:「廣東」、「廣西」、「遼寧」、「安徽」、「河南」、「北京」、「山東」等省市,其中安徽、廣東、遼寧成為最多的地方,有時候孩子們找錯了地方,他們的爸爸媽媽笑著走上來為他們補正,一邊親熱地撫愛著孩子,一邊用不太標準的漢語糾正。那份親情、那份慈愛,絲毫看不出這些孩童是他們從中國剛領養的孤兒。
有一個叫國書的小女孩特別可愛,圓圓小臉上閃動著靈氣的微笑,一頭黑髮,紮著兩支中國式的烏油油的小辮子。她輕巧地走上來,一下子就找到了中國南方的一個省份──廣西,然後小國書奔跑著下來,全場都響起了掌聲,為小國書靈敏機智歡呼。她依偎在媽媽蘇姍·瑪莎的懷裡,稚氣地笑著。
這一幕就是南加州的會員在一起慶祝中國的春節。可以說,在美國,這是一批對於中國最有感情的美國人家庭,孩子已經用血緣把他們與中國緊緊聯繫在一起,從此,這一輩子都很難分開了。
為瞭解小國書的生活,我來到了蘇姍的家。
住在洛杉磯高級住宅區聖馬利諾市的蘇姍·瑪莎是加州理工學院的教授,她與中國的淵源關係可以追溯到三十年前,她的丈夫在香港的美國領事館工作,她在香港教書,從那時候他們就對中國文化產生了濃厚的興趣。走進蘇姍的住宅,迎面就是一幅劉海粟的國畫,左首邊則是一幅複製的清明上河圖手卷,書房客廳中的書架上、百寶櫃裡放著一尊尊中國出土的陶器、銅器。蘇姍的丈夫前幾年去世了,他們的孩子已經長大成人,蘇姍一個人在家常常會想起與丈夫在香港的那一段美好的時間,於是她就想領養一個中國女孩。
蘇姍說,雖然我還不會說中文,但是在香港那段日子中,使我對中國文化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中國博大精深的歷史、文化,尤其是那種處事哲理,閃耀著永恆的光芒。我們在這兒有很多的英文中國哲學書,例如《道德經》、《莊子》、《孫子兵法》等等。只要你讀進去,你就會越來越有興趣。我的丈夫是個中國通,他會講很好的中文,還知道不少中國文物方面的知識,我們收藏過很多中國的文物。特別是中國的鼻煙壺,幾十年之前在香港購買這些東西都非常便宜。
丈夫去世之後,蘇姍說,我很懷念我的丈夫,他買來的中國文物我一件都沒有出售或者拍賣,我想為我的丈夫留下一點紀念。但是最好的紀念莫過於這個中式房子中有一個黑頭髮、黃皮膚的中國孩子。於是,我就開始打聽如何收養一個中國孩子了。
經過了一段時間的紙上作業後,蘇姍得到了中國方面領養機構的通知,開始定期獲得了一些待領養小孩的照片。從寄來的照片和介紹中,蘇姍馬上就看上了一個黑頭髮、大眼睛、文靜而又美麗的小女孩。那就是國書。
這是一個討人喜歡的廣西小女孩,出生在1997年,她的名字是南寧桂港母親之愛孤兒院的阿姨們給取的,蘇姍說,這個中文名字非常大氣,我很喜歡,所以我就沒有給她另外再取英文名字,她在紙上用英文給我寫下:「國書·瑪莎」(GUOSHU MASHA),小名就是書書。蘇姍說起領養的過程,蘇姍充滿感情。為了領養書書花費了很多時間和精力,往返文件作業化去了大半年,最後在中國寄來的照片中,蘇姍挑中了秀氣的書書,但是當時還沒有完成文件作業,還得等待。但是蘇姍想念小書書,於是她向在中國方面提出,能不能看一下書書。中國方面開始有些為難,但是事情總是可以通融的,孤兒院的阿姨答應把孩子帶出來,讓蘇姍遠遠地看看書書。於是蘇姍高興得坐上飛機,來到南寧。 這是令人難以忘懷的一幕。孤兒院的阿姨領著書書出來,到一家文化宮前,蘇姍遠遠地在觀看,她說,我一看到書書,就知道她一定是我的小貝貝,我一下子就喜歡上了書書。「我在樹林裡用照相機為書書留下了照片,回到美國我經常翻看。
一年之後蘇姍領養到了書書,好像是有點母女重逢的感覺。為了不讓書書感到寂寞,也為了書書感受到更多的中國文化,蘇姍將自己在帕沙蒂娜住了十幾年的房子賣掉,在中國人集中的社區聖馬利諾買了房子,情願多出幾萬元的經紀人費用。她說這兒有很多中國人家庭,還有中文學校,書書可以在這兒接受更多的中國文化教育。蘇姍打開她為書書製作的紀念冊,裡面是書書從送到孤兒院一個月開始的照片,記載了書書幾乎從小到今天的時光。蘇姍說,在這個孤兒院,臨時媽媽和臨時爸爸照顧得非常好,你看每個月都要照一張照片。我看到那孤兒院衛生、乾淨的設備,阿姨們都穿著制服,陽光明媚,笑容可掬。
書書原先是沒有名字的,孤兒院的阿姨發現她喜歡用筆畫啊、寫啊,於是就取了國書這個名字。蘇姍將領養過程中的所有文件都放在這本紀念冊中了,中文名字「國書」請人用正楷寫著,放在最前面。甚至她和同伴們去領養國書時的機票、旅館發票等都好好地放在一起。她說將來書書長大了,我要把這本紀念冊送給她,讓她知道她是從那兒來的。書書在院子的鞦韆上歡快地蕩著,其他同伴們都是這個地區幾個家庭領養的中國女孩,他們一口奶聲奶氣的英文,在花園中弄花弄草的,煞是忙碌。問書書她們中國的事情,卻已經惘然不知了,蘇姍拿出書書在中文學校寫的中國字,驕傲的說,「我女兒的中國字,老師說寫得很好呢。」我一看,果然在方格中寫的中文,一筆筆中規中距,確實有著寫「國書」的基礎。
我的腦海中一直盤旋著一個疑問,領養小孩在中國也是常有的事情,其中最重要的一條是不要讓小孩知道任何有關他的來歷的實情,以免將來長大時要找自己的生身父母而引起不必要的麻煩。美國人家庭領養中國孩子不光不隱瞞,而且鼓勵他知道中國文化,瞭解自己的身世,甚至想方設法為他們創造瞭解自己身世的條件,這會不會在將來引起麻煩?美國人是怎麼想的呢。我把這個問題向蘇姍提出來,蘇姍說,要說起這個問題,可能跟文化不同有關吧。兩國的人對於領養觀念也不同。美國家庭認為孩子是上帝給予人類的最寶貴的禮物,是神聖純潔的化身,將孩子這樣的天使撫養長大也是一種神聖義務,最後孩子將歸於這個國家,而不是自己的私有財產,所以小孩到了18歲之後就可以獨立,搬出家庭居住。現在越來越多的人不願生育,所以在領養孩子方面那種把小孩當成自己私有財產的觀念也就很淡,讓孩子知道他們是從那兒來的正是這種觀念的反映。即使他們長大後,去中國尋根,作為父母的美國人也是很樂意的。我們中間很多人是熱愛中華文化的。不管領養動機如何,今天只要領養了中國兒童,她就一定是中國文化的愛好者。這也是我們為什麼要常常聚在一起,讓孩子們接受中國文化的教育的原因。
向蘇珊這樣的領養者,在美國不乏其人。他們對於中國孩子一往情深,希望以自己微薄之力來為社會做一點貢獻。他們是一群對於中國文化最熱愛、最有感情的「爸爸、媽媽」。就拿這個中國兒童領養協會來說吧,每一個分會都自由活動,這些來自領養中國孩子家庭的父母基本上每個月都要聚會一次,讓孩子們互相認識,家長們互相交流撫育孩子的心得。
日前,我在海邊城市西洛杉磯市的聚會上碰到了四個月前剛從中國領養了男孩金金的佛朗西斯·梅樂和他的太太簡尼佛。簡尼佛是一位消費者協會的律師,小男孩金金已經有5歲了,簡尼佛說他們是從安徽銅陵領來的,前後過程花費了整整十八個月,總共用去了將近兩萬美金。
我問佛朗西斯在哪兒工作,佛朗西斯回答說「在家」。「在家」?我重複了一句,那是家庭辦公室吧。不料,佛朗西斯搖搖頭說,「我是在家中帶孩子。」我有點驚訝,繼續談下去才知道,梅樂夫妻倆是再婚,雙方已經各有小孩,結婚之後,兩人商量決定不再生育,而是去領養一個小孩,而且很快就決定領養中國小孩。
我問他們為什麼要領養中國兒童,回答是,我對中國文化有興趣,而且觸動我到中國領養小孩是洛杉磯時報的一篇報導,報導中詳述中國農村為了勞動力的延續,拋棄掉生養的女孩,這些孩子情況非常淒慘。報導還描寫了安徽的一個孤兒院的情況,於是佛朗西斯與太太決定到中國去收養孩子,一開始準備收養女孩,後來,通過中國方面寄來的照片目錄,他們收養這個小男孩。接著他說出了一個更為令我吃驚的理由是,「為了照顧好剛來美國不久的金金,我辭去了工作,專職在家帶孩子。」 他一邊笑笑,一邊把孩子招呼過來,用簡單的中文說:「金金,說說你從那兒來?」金金會講中文,他用普通話說:銅陵。一旁的太太簡尼佛說,佛朗西斯為了與金金溝通,也為了將來去中國旅遊,還去聖塔莫尼克社區大學選修了中文。現在他成了金金的全職保姆。佛朗西斯很有教養地補充說,「現在孩子剛從中國來,對於環境很陌生,我要多在家陪陪孩子,幫助他適應環境。也許過三四年我再去找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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