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作者盛雪在演出現場舉辦64圖片展
時空轉換、場景穿插、音響交織,英文舞台劇《的士》在一個小時內,以現代主義的戲劇手法,演繹了幾位在加拿大的外國人的"流亡"悲情。舞台劇以一種快速閃現的場景變換,突出表現了"流亡者"們的記憶和現實的衝突、文化衝擊和人生夢想。圍繞著劇中其中一位流亡者,來自北京的張小紅的場景,則成了全劇的高潮和焦點,更是在這"六四"二十週年來臨之際,用現代主義戲劇形式,演繹了一個六四悲情。
時空變幻
對於觀看舞台劇《的士》的觀眾來說,首先能夠感受到的是劇裡劇外,強烈的時空變幻之感。
上演舞台劇的地方,是位於多倫多老唐人街的思豪中心。那是在一片陳舊的西式建築之中,一個年代已久的社區中心。這裡曾經是加拿大猶太人的集聚之地,又是掛滿中文招牌的舊唐人街。環境所引起的時空變幻,就已經讓人有置身異地的感覺。這場舞台劇就在思豪中心的圓形大廳裡演出。沒有舞臺、沒有幕布、沒有場次。《的士》以和觀眾距離極近、同一個空間的表演,從一開始就將觀眾帶入不斷變幻的時空當中。從墨西哥到衣索比亞,從波斯尼亞到天安門廣場,橫跨世界的空間變幻,都在思豪中心這個樸實、陳舊的圓形大廳裡進行。
《的士》同樣以飛速的戲劇場景,表現了劇烈的時間轉換。本劇最早的一個場景,是在加拿大的一個機場,不同的時空穿插在了同一個機場的廣播聲音:
"一九八九年天安門廣場大屠殺的航班已經到達。
一九七八年衣索比亞'紅色恐怖'的航班已經到達。
一九九九年墨西哥示威學生的航班已經到達。
一九九四年南斯拉夫波斯尼亞戰爭的航班已經到達。"
這些看上去有語病的廣播語句,把不同的時間和空間糅合在一個點上,充分體現了戲劇藝術時空切換的繽紛燦爛和光怪陸離。
例如《的士》的主人翁之一阿莉(Ali),就是一個來自墨西哥學生示威中逃亡到加拿大的大學生。劇中表現的是她開始其流亡生活的場景片段。這也讓我聯想到墨西哥另外一場爆發於一九六八年的學生運動。那是在其主辦奧運會時,數千名大學生趁機走上街頭,手舉標語,高呼口號,要求政府放寬對民主制度的限制。結果墨西哥政府在奧運會開幕之前,動用了大批軍隊向手無寸鐵的學生開槍,當場打死幾十名學生,造成了數百人死亡,上千人受傷的血案;事後,還有多達二千多名學生被捕入獄。此後,學生運動一直此起彼伏,一直延續到一九九九年,這個叫做阿莉的女大學生時代。從一九六八年到現在,四十多年過去了,軍隊屠殺學生的慘案,不僅沒有從流亡者的記憶中消失,更沒有淡出歷史的視野。
同樣,二十年前發生在北京天安門廣場的大屠殺,在本劇中也以時空穿插的形式,再次凸顯在人們的眼前。
五個場景凸現六四悲情
舞台劇《的士》中,圍繞著其中一個人物張小紅(曹楓飾演),有四個相對獨立的場景片段,其演繹的悲情,深深地打動了觀眾,甚至催發了觀眾的熱淚,成為全劇的高潮和亮點。
第一個場景是,來自北京的張小紅,剛到加拿大的時候,迷失在了多倫多街頭。她遇上了一位好心的出租司機兼攝影家,免費將她送到了目的地。
第二個場景是,張小紅利用業餘時間記錄和整理六四屠殺真相。作者借用了當年北京體育學院研究生方政,在隨著學生隊伍撤出天安門廣場時,遇到坦克車隊追輾學生,而他將一名女同學推開,自己被坦克輾斷雙腿的真實歷史事件。
第三個場景是,若干年之後,張小紅因為母親病重,匆忙趕往北京,結果和她當年遇到過的那位出租司機不期而遇。
接著一個場景是,張小紅在北京機場,遇到了中國當局的攔截。中國邊防警察對張小紅在加拿大參加的活動瞭如指掌,而且明確要求她簽署一份從此放棄揭露六四真相和推動中國民主的聲明,才允許她入境去探望病重的母親。張小紅拒絕了這個要求,因此被中國政府宣布為不受歡迎的"外國人",原機遣返加拿大。
全劇的最後一個場景是,張小紅的母親過世之後,因為她從此不能再回北京,所以托朋友將母親的骨灰帶到了加拿大。她捧著母親的骨灰,搭乘出租車,將她母親的骨灰灑到了加拿大的浩瀚大湖中。這個時候,她對母親的靈魂說:"媽,我們到了;這是我們的新家!"
《的士》在演繹六四悲情的時候,只是用幾個簡潔快速的場景變化,就將一個經歷過六四屠殺,由於六四流亡,繼續為六四呼籲,又因此被禁止返國,最後與親人生離死別的流亡者的六四悲情,渲染得強烈而深沉,具有強烈的震撼效果。劇中,觀眾席上幾度唏噓淚下。
據筆者所知,用現代主義的戲劇表現手法凸顯六四悲情,《的士》是繼高行健的《逃亡》之後的第二個劇本。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高行健創作的《逃亡》一劇,一九九零年曾經在瑞典皇家劇院演出,當時曾經是轟動瑞典的一件盛事。近二十年之後,《的士》再次以現代主義的手法,演繹出震撼人心的六四悲情。
生活經歷的真實分享
《的士》雖然是一部堪稱現代主義的戲劇作品,但是卻又是直接來自生活真實。本劇是由加拿大筆會流亡作家網路的四位作家聯合創作的。包括來自美洲墨西哥的 Emma Beltran、非洲衣索比亞的Martha Kuwee、歐洲波斯尼亞的Goran Simic,和來自中國的盛雪,四位從四個彼此毫不相干的國家的流亡作家聯合創作的。戲劇是數名作家的真實生活經歷的折射。全劇短小精悍,拋棄了不少傳統舞台劇必需的許多戲劇鋪陳,直接以場景片段的穿插,表現其要表達的"流亡"的戲劇主題。
創作張小紅這個人物的作家盛雪,本人是六四大屠殺的親歷者。盛雪自1989年8月抵達加拿大後,一直投身於海外民主運動,持續不斷地揭露六四真相,年年主辦當地的六四紀念活動,堅持了二十年。她不僅是一位成熟的作家,也是一個著名的民運人士。
盛雪正是以自身的經歷,塑造出了張小紅這個成功的戲劇人物。其中關於張小紅的第三個場景片段,更是盛雪自己親身經歷的事情。據盛雪去年在香港出版的《敵對抒情》一書記載,一九九六年秋天,盛雪持加拿大護照,前往北京探望母親。結果她在北京首都機場被羈押二十四小時。當局要求她簽署從此以後不再從事民運,不再反對共產黨的保證書才允許入境。盛雪拒絕簽署相關文件,結果被當作一名不受歡迎的"外國人"而遣返回加拿大。這是盛雪心中永遠不能抹去的一個傷痛的記憶。正是這樣的記憶,使得盛雪在創作《的士》這個舞台劇的時候,寫出了如此撼動人心的場景。當張小紅的扮演者在舞台上,決心拒絕屈辱,飽含深情地喊出一聲"媽,你會理解我的"的時候,以及張小紅抱著母親的骨灰罈,一聲聲為母親的靈魂引路的時候,全場一百多名觀眾中,不少人流下了眼淚。這,就是《的士》這個舞台劇的戲劇效果,也反證了現代主義戲劇撼人的藝術感染力。
2009年5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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