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是我國歷史上詩歌最發達的王朝。究其原因,最主要的是,有唐一代,不僅高揚知識的旗幟,以詩取士;而且高張民主的旗幟,讓詩人們自己說話,這樣,不僅詩人們能夠盡氣使才,充分抒發心中的抱負,力爭不負此生、不虛此生,而且使許多平民也加入到詩歌創作的行列。這樣,就使詩歌從貴族的酒筵深院裡走到廣漠的民間,從許多明星的獨唱發展到廣大群眾的共同謳歌。請想一想,這是一支多麼雄壯的隊伍,這該有多麼宏偉的氣勢!
大宋從兩晉的遺風中走來,承襲了唐朝的光華,化唐人熱烈奔放為內斂含蓄,政治上它結束了唐朝的腐化和混亂,形成了大一統的局面;經濟上進一步開拓江南這塊富饒之地,使社會財富急劇增長;文化上它發揚和傳承了唐代詩風的精髓,以詞的形式顯示了大宋的風采。
宋初文人崇拜李白、杜甫、王維、李商隱,努力學習他們的詩歌創作藝術,但是他們也知道,唐詩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峰;除了孜孜不倦地繼續在詩的形式上狠下工夫,努力改變詩只是抒情的特點,重視緣情言理,力爭獨樹一幟;還應該另闢蹊徑,以新的文學樣式取勝,這樣才有可能與唐詩一較勝負。而宋到處都風花雪月,享受成為社會歐版的風氣,娛樂事業特別發達。於是,那些有志於文學創作的文人們從唐末五代那些詞人那裡繼承了剛剛起步的詞這一形式,同時借鑒溫庭筠、李煜、韋莊、馮延巳等人填詞藝術,在唐人還沒有真正努力開拓的這一塊文學園地裡勤耕不輟,樂此不疲,讓詞充分發揮其能唱能誦的特點,一些大眾歌手又將詞從貴族宴會上搬到勾欄瓦肆,讓詞走出詩的邊疆,成為一種獨立的為大眾普遍喜聞樂見的文學形式,確立了它在中國文學史上不朽的地位。
要走進宋代詞人的心靈世界,感受他們不同的情懷,就必須瞭解宋代社會的特點。在我國漫長的封建社會歷程中,宋代兩朝佔據著一個特定的位置。盛唐之後,自中晚唐始,這個階段既帶有封建社會高度成熟的特色,又不可避免地出現了衰落和遲暮的徵兆。宋的經濟與唐相比,則大大前進了許多,但國力一開始就不行,人們對戰爭感到疲憊了,厭惡了,渴望天下太平,大家能夠享受安樂的生活。所以,面對遼和西夏兩個外敵,國家不是加強軍備,重視軍隊建設,而是以物質求和平,這樣的外交政策實質是一種軟弱的表現。結果外族侵略愈演愈烈,直至先被金國吞掉半壁江山,南宋小朝廷苟安於東南一隅,後又遭元的凌辱,最後為其所滅。
因此這一時期人們的心理具有雙重性:一方面,經濟的不斷繁榮,使市民的精神生活的也逐漸豐富起來,追求享受的慾望日益強烈,人們的感情也日臻繁複細膩,「人情」的表現空前活躍和多樣化。大小城市為許多文人商賈提供了許多遊玩享樂的場所。勾欄瓦肆,比比皆是,依紅偎翠,隨處皆可。有了一點錢就可以到歌館青樓裡欣賞歌女引吭一曲,或者春風一度,這為詞的進一步發展提供了外部條件。另外,那些王公大臣奢靡享樂之風盛行,家家以有歌妓、名妓為榮,在殿閣樓臺,征歌逐舞之時,更需要大量的委婉清麗的新詞。尤其是那些大臣貴族的宴會上,歌女唱著文人新制的詞曲,那樣的宛轉悠揚,那樣的深情纏綿,那樣的流麗嫵媚,聽者沉浸其中而喜不自勝,歌女也因此而身價百倍,連同此類的宴會也名聲遠播,為社會傳揚。聽歌的時候,那些通曉文墨音律者往往心痒難熬,自己也即席填上一首,讓歌女唱上幾遍。久而久之,詞人如林,既有達官貴人,也有落魄文士,連一些普通草民也能填上一兩首。這樣,佳作紛呈,蔚為大觀,使詞終於走出了詩的邊疆,成為了我國的文學寶庫中一顆特別璀璨的明珠。
另一方面,隨著社會矛盾錯綜複雜和國家危機的日益深化,人們的苦悶和煩惱也越來越多。對於人生的思考也越發加深。這樣,宋人的心理面貌也產生了矛盾的狀態:他們有時感到世俗生活前所未有的幸福與滿足;有時又倍加深切地感受到人生世相的空虛與無奈。這便形成了宋代詞人既「熱情」又「衰憊」,既「快意」又「苦悶」,既「滿足」又「悲涼」的複合型靈魂。因此,抒情特別深刻細膩、韻致特別宛轉纖柔的「小詞」,便被廣大文人作者作為曲盡其情,表現其矛盾心理的最好語言工具。這種心理在宋代詞篇中得到淋漓盡致的反映,其中又以戀情和人生虛無的情感為最多。
與闊大雄渾的唐詩不同的是,宋人填詞一開始就是為了享受。無論起初的「伶工之詞」,後文人用來娛賓樂己,變為「士大夫之詞」。鄭振鐸先生頗帶抒情意味的一段敘述是很漂亮的。他說:「他們的不能訴之於詩古文的情緒,他們的不能拋卻了的幽懷愁緒,他們的不欲流露而又壓抑不住的戀感情絲,總之,即他們的一切心情,凡不能寫在詩古文辭之上者,無不一泄之於詞。所以詞在當時是文人學士所最喜愛的一種文體。他們在閑居時唱著,在登臨山水時吟著,他們在絮語密話時微謳著,在偎香倚玉時細誦著,他們在歡宴迎賓時歌著,在臨歧告別也唱著。他們可以用詞來發‘思古之幽情’,他們可以用詞來抒寫難於在別的文體中寫出的戀情,他們可以用詞來慶壽迎賓,他們可以用詞來自娛娛人。總之,詞在這時已達到了她的黃金時代了。」(《插圖本中國文學史》第35章)。這段話,明白無誤地告訴人們,宋詞的一種享受文學。詞填好以後,「便可以授之歌妓,當筵歌唱。十七八女孩兒按執紅牙拍,歌‘楊柳岸曉風殘月’。這個情境豈不是每個文人學士都所羨喜的。所以,凡能做詞的,無論文士武夫,小官大臣,都無不喜做詞。」(同上)
所謂詩歌,就是有些詩也可以歌唱,但先前的聖人早就規定了「詩言志」,寫詩的動機是抒發個人的感情志趣,故內容必須「樂而不淫,哀而不傷」;作者的態度應該是「溫柔敦厚」,所起的作用是興、觀、群、怨,決不是為了讓娛賓享樂,獲得人生的快感。因此,士大夫有時興奮起來,想寫一些個人的聲色狗馬生活,就不能用詩歌這種形式,這使他們很無奈,有的詩人冒天下之大不韙,在詩裡盡情地寫兩性生活,馬上會遭到千夫所指,例如,元稹想在《會真記》(即《鶯鶯傳》)津津樂道自己的風流韻事,必須藉助化名才得以實現,事後依然被後人痛罵不已。但是,在詞裡就不同,詞本是寫個人情感生活的,你看溫庭筠就喜歡描寫貴婦人的穿著打扮及相思之情、李煜公開自己與小姨子的偷情,馮延巳筆下都是空虛無聊的「閑情」。於是,宋初的文人學他們,連歐陽修這樣以文章道德教化後學的文壇領袖也在詞裡盡情的寫自己的色情生活,軟玉溫香,旖旎風光……這樣,就奠定了宋詞的主要內容及創作基調。
古人說:詩莊詞媚。其實,在詞剛產生的時候,並不嫵媚。唐代詩人在創作過程中,感到詩的形式太單調、死板,在歌唱時容許變化的區域不大,故用詞這一形式嘗試作為對詩這一形式的補充。譬如王維的《送元二之安西》,四句詩反覆唱,已經是改變了,但還是比較單調、刻板。於是,一些詩人偶爾試寫些句子長短錯落,更加注意詩歌的音律美、力求音韻和諧的小詞讓歌女唱。如白居易的《憶江南》、張子和的《漁歌子》、韋應物的《調笑令》、劉禹錫的《瀟湘神》等即是。這些作品具有樸素自然的風格,洋溢著濃厚的生活氣息。以脂粉氣濃烈的祟尚濃辭艷句而馳名的溫庭筠和五代「花間派」,才真正突出了詞「媚」。不僅詞的內容囿於個人的情愛及享樂悲歡等狹小圈子裡,而且藝術上刻意追求一種華麗陰柔之美。溫庭筠的堆金砌玉,穠麗綿密;韋莊的清麗婉約,素面朝天;馮延巳的深婉隱曲,含蓄蘊藉,深深地影響了北宋詞人,即使像歐陽修這樣嚴肅的作家,儘管他為人一派正氣,為文汪洋恣肆,所填之詞內容卻也非常狹窄,多數是艷詞,甚至還有淫褻不堪之作,更不要說柳永這樣長期在女人堆裡生活的才子了。
當然,這是有一定原因的。詞,在文學史上又被稱之為「艷科」,「詩言志詞言情」,這些定義人們耳熟能詳。因為詩的存在,詞的題材就主要集中在傷春悲秋、離愁別緒、風花雪月、男歡女愛、羈旅行役、流連光景、閑愁舊恨等方面,與「艷情」有著直接或間接的關係。即使是在詞的題材開拓方面做出相當大貢獻的蘇軾,他的詞作中,與艷情相關的還是佔大多數。張炎說:「簸弄風月,陶寫性情,詞婉於詩。蓋聲出於鶯吭燕舌間,稍近乎情可也。」(《詞源》卷下)試想,人們帶著一種娛情、享樂的心理欣賞歌舞娛樂,聽「十七八女孩兒,執紅牙板」,曼聲細唱,鶯嬌燕柔,該是多麼浪漫!如果,在這樣燈紅酒綠、歌舞尋歡的娛樂場所,讓歌妓舞女們伸長了脖子吼「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邊復回……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或者是板著面孔唱道「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這哪裡是享受,簡直是大煞風景,那些達官顯貴早就怒目圓睜了。因為這顯然與尋歡作樂的歌舞場面不和諧的。於是,歌唱一些男女相戀相思的軟綿綿的「艷詞」,歌妓們裝出嬌媚慵懶的情態,挑逗男人的情慾,那是最吻合眼前情景的。「艷詞」的內容取向是由其流傳的場所和所發揮的娛樂功能決定的。
但是,總會有人要衝破這一藩籬的。我們的耳朵,難道只能聽小夜曲,而不能欣賞進行曲嗎?我們的眼睛,難道只能看小橋流水的優美,而不會領略大漠落日的雄渾嗎?胸有十萬甲兵的范仲淹他寫了,用詞這一新的形式抒發鎮守邊關的悲壯情緒;蘇軾起來了,他就是用詩歌入詞,拓展詞的內容範圍,創出詞新的格調。儘管有些人笑他將詞化媚為壯,說:「東坡以詩為詞,如雷大使之舞,雖極天下之工,要非本色。」甚至他的門人都說「學士詞,須關西大漢,銅琵琶,鐵綽板,唱大江東去」。對此,他只是付之一笑,我行我素,優劣自有後人評說。這樣,詞的範圍漸漸被拓寬了,家國之恨、民生之艱、田園之美、人生感悟……都可以寫入詞中。這樣,他開導了南宋愛國詞豪放派的先河,與婉約派分庭抗禮。
宋代是一個重文輕武的王朝,宋太祖牢記晚唐時代藩鎮割據的歷史教訓,杯酒釋兵權,解除了擁戴他登上帝座的將軍們的兵權,強調以文治國,表面上看起來消除了地方的軍事割據的隱患,實際上是因噎廢食,削弱了軍隊的建設和國防力量的加強,大宋的經濟發達,物產富饒,令外族侵略者虎視眈眈,伺機佔領這個花花世界。結果是大宋政權外侮日甚,危機四伏。在國難家仇的危急形勢下,那些愛國的詞人不再用柔靡之音滿足自己的享受,而是突破了詞為艷科的藩籬,用它來抒寫國家的危難,人民的心聲,自己的抱負,殺敵的決心……這樣,在這塊獨特的文學園地裡,開出了新的奇葩——大量愛國作品的出現,為詞正名——它不僅僅是享樂之聲,而且也可以是戰鬥的鼓點。前有范仲淹、蘇軾,後有岳飛、張孝祥、張元干、陸游,辛棄疾、劉克莊等一大批愛國誌士用他們的筆,寫出了許多反抗強虜,誓死收復失地的悲壯詞篇。奏出了黃鐘大呂般的悲壯樂曲,為詞注入了一股新鮮的活力,使詞的面貌煥然一新。它們猶如女兒群中巍然屹立的鬚眉男兒,月夜天空出現的耀目巨光,黃鸝宛轉聲裡的霹靂。具有驚世駭俗、振聾發聵的作用。在那些「詞以婉約為宗」的詞評家看來,這簡直有些不可思議。千年之下,這些作品仍然仍然給我們以虎虎生風的魅力,很有催人奮發向上的力量。
總之,內容深刻藝術優美的詞作不僅能夠展現一個個作者的情感世界,一位位文人不凡的心路歷程,而且反映出一個時代的特徵,一個民族的心聲,它對我們的影響是不言而喻的。今天,許多流行樂曲中仍然升騰著宋詞的氣息,展現了現代人對宋詞文化的一種仰慕,一種追求。所以,多讀宋詞,用我們的真誠,去探入詞人們的內心世界,把握詞的藝術特點,揚棄和繼承這筆寶貴的遺產,是今天的人們應盡的責任。
目前,較詩而言,青年人尤其喜歡詞。宋詞裡那婉約旖旎的情調總會使少年情懷溢滿柔情蜜意。「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夢魂慣得無拘檢,又踏楊花過斜橋」,這是多麼愜意的生活啊!他們心中嚮往著白馬王子、白雪公主,在綺麗的夢境裡塑造著並不斷地修正著理想情人的形象。筆者在那個時代就如醉如痴地讀著晏殊父子、歐陽修、秦觀,到年紀大一點後,就喜歡讀蘇軾、岳飛、辛棄疾、文天祥了。總之,宋詞影響了我們這代熱愛文學的人們,也繼續會影響現在無數的讀書人。
總的說來,如果說唐詩呈現在我們眼前的是一片激越壯美,那麼宋詞則是陰柔優美;唐詩是高山大河,宋詞就是蘇杭園林;唐詩是雄關險隘,宋詞是小橋流水。藝術欣賞中,我們既需要激越澎湃鼓舞人心,也需要賞心悅目沉醉其中。所以,既不應該偏重唐詩而忽視宋詞,也不要愛好宋詞而看不起唐詩,孩子吸收各種營養才能健康成長,博覽群書才能「腹有詩書氣自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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