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聽一位大德說:東方的大海上有一棵巨大的桑樹,太陽就從那裡升起。而我竟體會到一種有類法喜的愉悅,心中光明圓足,如旭日,如晨曦。這也讓我想到幼年時的一個夢境:雖未有古書上所說十日連珠,其華照地,卻得赤日如丹,冷日如盤,甚是可愛。可惜以我的愚鈍,竟不解此境何意,只是一次偶然間說起時,腦海中卻流淌出一句話:三萬歲前夢冷日,一朝醒來吞丹陽。
自然,所謂冷日與丹陽,也只是兩種鏡像而已。我所知道的大日,當為九色之炎,而那卻是一種永遠不可直視的法相威嚴。當然,現代光學分析陽光有七色,有些古書上說她是五色,所謂「精精似青,翼翼似黑,玄玄似赤,縞縞似白,煌煌似黃」,這只是視角的差異,而她於九天之上九焰蒸騰的真容又怎能為一般凡俗所見呢。
而我之印象中,太陽還與烏鴉有關,這種關聯不僅見於日中有三足烏的上古傳說,而古代的文人們也喜歡把烏鴉與夕陽攝入一景,或者稱太陽為金烏,陽烏之類。而我不僅神往於某天得見眾赤烏夾日而飛的神異,而且也實在是喜歡「斜陽外,寒鴉萬點,流水繞孤村」的迷離之色,而這也成為我一直不大討厭烏鴉的原因。
中學時,我讀希臘神話,才知道原來希臘人與羅馬人也認為太陽神是以車載日,巡遊九天的。但我始終相信羲和六龍法駕一定比阿波羅的太陽車來得更威風些。而羲和巡天的路線也有十分詳細的記載。我大致記得幾處,日出於陽谷,浴於咸池,升於扶桑,人間則是黎明。日上昆吾之丘,人間則是正午。而下午,或者古人所說的哺時,就是日至悲谷之地,再接下來,就要六龍回車,日入蒙谷,也就是人間的黃昏日落。而此時,尚有夕陽的餘光徘徊在樹頭,謂之桑榆,而人間日復一日就於此桑榆晚景中送走似水流年。
想來,人皆有畏於時不再來,所以頭頂一天之日,卻偏偏於黃昏落日,桑榆晚景更為敏感。所謂「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一聲太息中寄寓多少於青春,於人生,於故國,於歷史,於遠鄉,於舊夢的陵谷之嘆。我嘗游於高昌古城久久佇立殘陽之下,望見落日、長天、大漠,倍感蒼茫,而左右呼嘯的風,隱約還夾雜著邊笳、寒角之聲,悲壯中透著蒼涼。我深深傷感於千載繁華風化成腳下之古臺,眼前之殘垣,而半壁雲霞雖極盡絢爛漫染玫瑰之色竟有些令人刺痛。而我向著日落的方向漸行漸遠時,身後的古城則消失於暮色中,有如一座唯西風與之共話的孤獨的靈魂。
誠然,如此心境未免過於厚重,若非景有所觸,我更希冀於野寺蘆風話夕陽,體會又一種蕭然塵外的悠遠意韻。而日邊之歸鳥,之西嶺,之晚鐘,信手拈來皆可入詩入畫必是天成之作。
比之落日蕭瑟,初日之升似乎給人以包羅萬有之希望。蓋因日出東方,照臨下土時,而大地萬物也旭旭然如日之始出。李太白見日出東方隈,發歷天入海之奇想,此等境界固非常人所有,退而求其次者,則初日多與高林,宿霧相對,配以山光之色,假以好鳥之音,亦明快清透而別開境界。而我一次有幸觀瞻神韻演出之《為神而舞》,仰見天幕之上,大日初升,雪山巍峨,佛光殊勝,耳聞法號莊嚴,豁然有悟於古之聖人,聖君為何比德於日,乃在取此光滿天下,彌綸六合,運照無窮之義。
而我一次親見大日之盛則是在飛機上。窗外雲層茫茫蕩蕩,不由想到推背圖六十四像頌曰「天數茫茫此中求,世道興衰不自由。萬萬千千說不盡,不如推背去歸休」,恍惚間似覺身心與雲氣俱化,不知所在,不知所往…,而飛機卻在這一刻衝出雲層,霎那間十方上下金光滉漾,一輪大日法焰無際遍照虛空,回首方才茫茫蕩蕩的所在,早已滅沒於雲濤霧海而奔騰足下。此情此境,雖太白之筆復出將囊括大塊將吞吐溟涬亦無足寫之。不禁泫然淚下,歸而為之記曰:一入紅塵夢也深,萬劫萬幻孰為真,大日初照光明地,法焰崢嶸是洪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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