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原忠愛國家的忠義精神,令人難忘。(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九歌〉中的樂歌,本是於楚國民間流傳已久的祭祀樂曲,後來被竄伏於此區域的屈原所改編,欲了解上古的祭祀儀式或屈原之人,不可不讀之作。
〈九歌〉為「摹擬」或「更定」之作
據漢代王逸的《楚辭章句》所載,屈原滿懷苦悶怫鬱,他見到俗人的祭祀之禮,歌舞之樂,受到了啟示而模仿祭歌形式,改編了原為鄙陋的詞,就成了如今我們所看見的詩歌集〈九歌〉了:「〈九歌〉者,屈原之作也。昔楚國南郢之邑,沅湘之間,其俗信鬼而好祀,其祠必作歌樂鼓舞以樂諸神。屈原放逐,竄伏其域,懷憂苦毒,愁思怫鬱。出見俗人祭祀之禮,歌舞之樂,其詞鄙陋,因為作〈九歌〉之曲,上陳事神之敬,下以見己之冤結,託之以風諫,故其文意不同,章句雜錯,而廣異義焉。」
然而,宋代朱熹於《楚辭集注・卷二》持「更定〈九歌〉」之相反觀點:「〈九歌〉者,屈原之作也。昔楚南郢之邑,沅湘之間,其俗信鬼而好祀,其祀必使巫覡作樂歌舞以娛神,蠻荊陋俗,詞既鄙俚,而其陰陽人鬼之間,又或不能無褻慢淫荒之雜。原既放逐,見而感之,故頗為更定其詞,去其泰甚。而又因彼事神之心,以寄吾忠君愛國眷戀不忘之意,是以其言雖若不能無嫌於燕昵,而君子反有取焉。」(臺靜農於《中國文學史(上)》已闡述此論)
除了「摹擬」與「更定」的論定差異之外,關於所作的時間說法亦不一。王逸與朱熹都判定是在屈原被放逐後所編改。可是,有些近代研究者根據詞中並無諷諭意涵的特點,而研判屈原在改編祭祀樂歌時,仍為楚懷王所用。
〈九歌〉為巫覡以歌舞事神之曲
〈九歌〉主要是舉辦祭祀儀式時所用,由巫者所舞所唱。據《說文解字》載:「巫,祝也。女能事無形以舞降神者也。象人兩袖舞形,與工同意。」
王國維《宋元戲曲史》亦載,「周禮既廢,巫風大興。楚越之間,其風尤盛。王逸《楚辭章句》謂:『楚國南部之邑,沅湘之間,其俗信鬼而好祠,其祠必作歌樂鼓舞、以樂諸神。屈原見俗人祭祀之禮,歌舞之樂,其詞鄙俚,因為作〈九歌〉之曲。』古之所謂巫,楚人謂之曰靈。〈東皇太一〉曰:『靈偃蹇兮姣服,芳菲菲兮滿堂。』〈雲中君〉曰:『靈連踡兮既留,爛昭昭兮未央。』此二者,王逸皆訓為巫,而他靈字則訓為神。案《說文》一:『靈,巫也。』古雖言巫而不言靈,觀於屈巫之字子靈,則楚人謂巫為靈,不自戰國始矣。古之祭也必有尸。宗廟之尸,以子弟為之。至天地百神之祀,用尸與否,雖不可考,然《晉語》載:『晉祀夏郊,以董伯為尸』,則非宗廟之祀,固亦用之。《楚辭》之靈,殆以巫而兼尸之用者也。其詞謂巫曰靈,謂神亦曰靈,蓋群巫之中,必有象神之衣服形貌動作者,而視為神之所馮依,故謂之曰靈,或謂之靈保。〈東君〉曰:『思靈保兮賢姱。』王逸《章句》訓靈為神,訓保為安。」
由此可知,巫的興盛是在上古之世,而巫之事神,必用歌舞,而楚地巫者在舉行迎神儀式時,會藉托神靈降附其身。然而,前人研究表示,主要的巫者是以鬼神的身分在唱舞著,而其他巫者則會在一旁配合儀式的進展,而進行迎神、送神、歌頌神等祭祀儀式。但是,只有祭祀天神才有群巫參與唱舞,在地祇與人鬼的祭祀儀式中,主要只見主巫主導著祭祀儀式。
〈九歌〉的分類
〈九歌〉共有十一章,在黃壽祺與黃桐生所著的《楚辭》中,除了末篇的送神曲〈禮魂〉以外,其餘都是依照鬼神的三類性質來劃分:
一、天神:東皇太一、雲中君、大司命、少司命、東君。
二、地祇:湘君、湘夫人、河伯、山鬼。
三、人鬼:國殤。
〈九歌〉雖為十一章,但前人為了使之符合「九」的成數,曾設法湊合,並認為〈湘君〉與〈湘夫人〉需成一章,〈大司命〉、〈少司命〉需成一章,清代蔣驥即持此論。臺靜農亦於《中國文學史(上)》載:「〈九歌》共有十一篇,其性質不是抒寫個人的而是祭神的,所祭之神的次第為:東皇太一(祈福神)、雲中君、湘君、湘夫人、大司命(主壽夭神)、少司命(主災祥)、東君(日神)、河伯、山鬼、國殤、禮魂。本為十一篇而以『九歌』名者,過去說者甚多,然皆係揣測之辭,故朱熹云:『篇名九歌,而實十有一章,蓋不可曉,舊以為九為陽數者,尤為衍說;或疑猶有虞夏九歌之遺聲,亦不可考。』(《楚辭辯證》)朱熹這話,倒澄清了許多曲解。蔣驥《楚辭餘論》中有一說法,以為:『其言九者,蓋以神之類有九而名,兩司命,類也;湘君與夫人,亦類也。神之同類者,所祭之時與地亦同,故其歌合言之。』這種解釋不落玄虛,尚合情理。」
明代黃文煥則於《楚辭聽直》中表示,〈山鬼〉、〈國殤〉與〈禮魂〉,所祭者並非國之正神,因此這三篇應該合併為一。黃文煥之論,與清代的林雲銘(《楚辭燈》)、朱冀(《離騷辨》)與陳本禮(《屈辭精義》)三人的論點一致。明末清初王夫之則於《楚辭通釋》表示,末篇〈禮魂〉是送神之曲,為前十祀之所通用。因此,王夫之將〈九歌〉定為十篇,這也是與其他論者(持〈九歌〉篇數應為九篇的觀點)較為不同之處。
當然,還有南宋姚寬、清代陸時雍、清代顧天成等研究者論述過此議題,此處不再依序闡述。總而言之,〈九歌〉的篇數、篇目與合併事宜仍有歧見,目前尚存疑。(「〈九歌〉的分類」這一小節的倒數兩段,文字乃是整理自張正體《楚辭新論》,頁8-13)
神秘〈九歌〉之殊異
關於〈九歌〉有則古老傳說,相傳〈九歌〉與〈九辯〉,是夏啟自天上偷得來的,〈離騷〉中的「啟九辯與九歌兮」一句,即含此意。此傳說更添加身為祭祀所用的〈九歌〉的神奇色彩。
此外,臺靜農於《中國文學史(上)》中,引述了清代陳本禮《屈辭精義・九歌發明》所言的「〈九歌〉之樂,有男巫歌者,有女巫歌者,有巫覡並舞而歌者,有一巫倡而眾巫和者;激楚揚阿,聲音淒楚,所以能動人而感神也」,而接續說道:「〈九歌〉之為巫音文學,以及不同於屈原其他作品正在此。」因此,當我們念誦這久遠之作時,多少能從其音調與其對祭祀樣貌的描述,而知曉它能自屈原的所有作品中,綻放特殊光彩。
〈九歌〉呈現出文字精鍊與韻味聚擁之特色,雖是祭祀鬼神的古代樂曲,卻在屈原刻意著墨鬼神的內心情感之際,鬼神那美麗的形象被彰顯而出。因此,作品展露了豐富的浪漫情感,雖然是距離現今久遠之作,卻能令人不斷延展想像,構織出一幅幅繽紛又生動的畫面,實屬藝術風格強烈之作。
〈東皇太一〉(註1)
吉日兮辰良,穆將愉兮上皇。
撫長劍兮玉珥,璆鏘鳴兮琳琅。
瑤席(註2)兮玉瑱,盍將把兮瓊芳。
蕙餚蒸兮蘭藉,奠桂酒兮椒漿。
揚枹兮拊鼓,疏緩節兮安歌,陳竽瑟兮浩倡。
靈(註3)偃蹇兮姣服,芳菲菲兮滿堂。
五音紛兮繁會,君欣欣兮樂康。
翻譯
吉日的美好時辰,恭敬地想要使東皇太一愉悅。
按撫長劍上的玉鐔,配戴的美玉互相撞擊而發出聲響。
將玉瑱放壓在華麗的席子上,何不將美花供上。
獻上以蕙草蒸的肉,並以蘭草為鋪墊,獻置桂酒與椒漿。
高舉鼓錘以擊打鼓,音樂的節拍稀疏緩慢且歌唱平穩。
穿著華服的祭神巫女翩躚飛舞著,芳香馥郁充盈廳堂。
五音(宮、商、角、徵、羽)繁多地聚合,欣喜的東皇太一真是愉悅無比。
註1:東皇太一:有的古籍又稱「泰一」或「太乙」。「太一」為星名。天之尊神。《史記・書・封禪書》載:「天神貴者太一,太一佐曰五帝。古者天子以春秋祭太一東南郊,用太牢,七日,為壇開八通之鬼道。」《漢書・郊祀志上》載:「神君最貴者曰太一,其佐曰太禁、司命之屬,皆從之。非可得見,聞其言,言與人音等。時去時來,來則風肅然。」《通占大象曆星經》載:「太一星,在天一南半度,天帝神,主十六神,知風雨、水旱、兵馬、飢饉、疾病、灾害。若在其國也,星明吉,暗凶。離本位,而乘斗者,九十日必兵大起也。太一星入翰十度,去北辰十五度半,太一星去北辰十一度。」《管城碩記・卷十四》載:「集注曰:『太一,神名,天之尊神,祠在楚東,以配東帝,故曰東皇。』按《春秋元命包》曰:『中宫天極星,星下一明者,太一常居。《文耀鉤》曰:中宫大帝,其北極星下一明者,為太一之光,含元氣以斗布,當是天皇大帝之號也。』是時楚僭稱王,因僭祀昊天上帝,故有皇太一之祠,祠在楚東,故於皇太一之上加一東字,非以配東帝,為東皇也。《漢・郊祀志》『曰:天神貴者,太一。太一佐曰五帝。徐堅曰:『昊天上帝,一曰天皇大帝,一曰太一,其佐曰五帝。』則東皇乃太一之佐耳……」。此外,據學者聞一多考究後表示,東皇太一即為「人類始祖」伏羲,它是最尊貴的天神。
註2:瑤席,設於神座前供放祭品的華美席面。另一說則指瑤草編製成的席子。
註3:《楚辭章句》(《欽定四庫全書》本)中載:「靈,謂巫也」,也就是扮神之巫;另有一說指東皇太一。兩種說法皆通。
參考資料
一、書籍
1、屈原著﹔黃壽祺、黃桐生《楚辭》(台北:台灣書房,2008)
2、徐建華、金舒年譯注﹔金開誠審閱《中國名著選譯叢書15楚辭》(台北:錦繡,1993)
3、姜濤編著《中國文學欣賞精選集・第二冊楚辭》(台北市:莊嚴,1992)
二、網頁
1、《爾雅》、〈離騷〉、《史記》、《漢書》、東漢王逸《楚辭章句》「《欽定四庫全書》本」、《星經》「《漢魏叢書》本」、西晉郭璞傳《山海經》「《四部叢刊初編》中第465~466冊」、西晉張華《博物志》「《古今逸史》本」、北宋洪興祖《楚辭補注》「《摛藻堂四庫全書薈要》本」、南宋朱熹《楚辭集注》「《欽定四庫全書》本」、南宋羅願《爾雅翼》「《欽定四庫全書》本」、明代陳第《屈宋古音義》「《欽定四庫全書》本」、明代王夫之《楚辭通釋》「《欽定四庫全書》本」、明代胡廣《禮記大全》「《欽定四庫全書》本」、《通占大象曆星經卷上》「《正統道藏》本」、清代徐文靖《管城碩記・卷十四》「《欽定四庫全書》本」、清代蔣驥《山帶閣註楚辭》「《欽定四庫全書》本」、清代顧炎武《日知錄》「《欽定四庫全書》本」、《日講禮記解義》「《欽定四庫全書》本,本書為(清)康熙年間敕編,乾隆元年敕校」、林雲銘與林沅《楚辭燈》「影本,原書源自哈佛燕京圖書館」、王國維《宋元戲曲史》(中國哲學書電子化計劃)
2、〈湘君〉、〈桂櫂兮蘭枻,斲冰兮積雪〉,《楚辭集校集釋(上)》「湖北教育出版社」(數字資源平台)
3、弈之〈屈原・九歌(一)東皇太一(及今譯詩)〉、〈屈原・九歌(二)雲中君(及今譯詩)〉、〈屈原・九歌(三)湘君(及今譯詩)〉、〈屈原・九歌(四)湘夫人(及今譯詩)〉、〈屈原・九歌(五)大司命(及今譯詩)〉、〈屈原・九歌(六)少司命(及今譯詩)〉、〈屈原・九歌(七)東君(及今譯詩)〉、〈屈原・九歌(八)河伯(及今譯詩)〉、〈屈原・九歌(九)山鬼(及今譯詩)〉、〈屈原・九歌(十)國殤(及今譯詩)〉、〈屈原・九歌(十一)禮魂(及今譯詩)〉
4、《楚辭章句》、《黃陵廟碑》、《湘妃詩序》(維基文庫)
5、潘嘯龍〈《九歌》二《湘》“戀愛”說評議〉(書學網)
6、臺靜農《中國文學史(上)》、張正體《楚辭新論》(Google 圖書)
7、趙逵夫〈湘君湘夫人的抒情主人公形象〉原刊載於《北京社會科學》第3期,1987年。(瀟湘文化專題網)
8、聞一多〈什麼是九歌〉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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