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5月13日,北京(圖片來源:Andrea Verdelli/Getty Images)
【看中國2022年5月13日訊】東北風引來的收視率
2022年春,中國電視屏幕上大力宣傳的是五十八集的東北人電視連續劇《人世間》。
舉國上下反覆播放,看得出來是中宣部特意鼓勵的文藝節目,是在疫情期間給全國人民展開思想教育的形象化教材。該劇是根據知青作家梁曉聲的同名小說改編的,改編者是連續劇編輯專業戶王海鴒。
《人世間》基本還是黨政宣傳的老套子,由黨培養出來的作者,按照黨的意圖,創作作品,然後黨政給予獎勵(茅盾文學獎或者其他什麼官方獎),然後用最好的條件發行、傳播;電視劇播出,則給予最好的黃金時間,從中央臺到地方臺,海外也能完整收看。劇組的陣容是基本全班東北人馬,對話中特意稍帶東北話的尾音,再加上長春市的老舊景觀,老貧民窟街巷,老電車車廂,勾起人們對老東北的懷舊情緒。
全國人民跟老東北是很有感情的。五十年代無數東北工人移民到各地廠礦企業加強技術力量,又有大量科技文化幹部調往東北充實幹部隊伍,六七十年代數十萬知青從北京、上海和大江南北進入東北上山下鄉,聽慣了東北的口音(人銀不分),吃慣了東北的口味(冬儲菜)。他們和他們的子孫後代都愛說東北人的故事,心裏都裝著好多好多自己家人在東北多年經歷的酸甜苦辣。藉助這些千絲萬縷的纏繞,電視劇《人世間》贏得了極高的收視率。
情節硬傷舉例
但是,劇中仍有不少硬傷,令人覺得不符合歷史的時代真實。例如,故事一開始就露出了一個破綻。大哥周秉義高中畢業時已是黨員。這種中學生入黨的事情是真實的,但也是極少的。這些年輕的黨員比一般高中生更成熟,也知道黨內鬥爭的殘酷性。當他看到家裡滿滿一箱子《靜靜的頓河》《簡愛》《懺悔錄》之類的西方資產階級小說的時候,他不會不知道,這可是中央文革江青同志明令狠批的封資修大毒草。作為黨員他是絕對不應該自己叮囑小弟秉昆要小心珍藏的。他可以在神不知鬼不覺的地方里偷偷地閱讀,但是公開表示欣賞和珍愛則是完全不符合黨員身份的。這個叮囑的角色設置完全錯了,應該是姐姐周蓉(得到哥哥的無言默許)叮囑弟弟把這些好書珍藏起來。
再舉一個例子。馬守常夫婦設宴招待周秉昆和小兄弟之後,論及殘疾人常進步的時候,德寶忽然批評曲主任不該把常進步安排到出渣車間。理由是幹部的第一標準就是要講人性云云。簡直是歷史的笑話。梁曉聲的文革歷史記憶太不準確了。
人性這個概念從1956年巴人的文章受到批判開始,就一直是一個禁區。六十年代毛澤東提出不忘階級鬥爭之後,更加變本加厲。現在的年輕人很難想像,人性的概念不要說是引為評論的理據,就是簡單地提到也是很危險的事情。因為人性論是「資產階級的反動思想武器」。
《人世間》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不僅說及人性,而且還讓六小君子中最沒「墨水」的德寶口中說出。文革期間的1972年幹部和青年工人的對話,絕不會出現這樣的內容。幹部標準要有人性?毛語錄和文革時代的紅頭文件哪裡有這樣的內容?把主人客廳座鐘的挂件偷拿回家的德寶,會有這樣的理論思維?
老三屆知青作者梁曉聲,竟對中國思想界這麼痛心的歷史坐標都沒有記憶,寫出這樣硬傷的情節?
迴避關鍵的歷史事件
《人世間》寫的是(周氏)家史、(光字片)胡同史的編年故事,折射出城市和國家的歷程,也以此凸顯地方特色來吸引讀者觀眾。可是到了關鍵時刻,《人世間》迴避了重大的歷史時刻。剛到第四十集的八十年代中後期,忽然就跳進了九十年代。
中共中央不敢面對的1989年六四慘案,《人世間》也完全沒有膽略去冷靜地面對。動盪的1976年,詩人馮化成,身份還是反革命(或右派,劇情交代前後有失照應),尚且在一個西南火車小站,朗誦讚美鄧小平的詩歌,釀成公安立案審查,1989年已經名聲在外的他會沒有奔走呼號?周蓉作為中文系新晉副教授,能對「詩和口號海洋」的天安門廣場無動於衷?再說六小君子出身的呂川和唐向陽,曾在1976年有過「自由化表現」,能在1989年天安門靜坐期間毫無動靜?手眼通天,對任何社會輿情都瞭如指掌的蔡曉光,能在此時此刻毫無表現?
這種迴避歷史重大轉折的態度騙不了細心的讀者觀眾。人們只好扼腕嘆息作者屈從於黨政苛嚴的審查尺度。歐洲偉大的作家雨果專挑歷史轉折的時刻(1793)來展現恢弘的巨擘手筆,中國的文藝作者只好在黨政劃定的螺絲殼裡做道場。
刻意為黨政官員評功
迴避歷史重大轉折是《人世間》的重要缺陷。其它的情節硬傷也仍屬區區小事。作者本來就志不在此。《人世間》看上去好像主要說的是周秉昆的故事,其實故事的主題在於通過秉昆的成長,讚頌秉義以及與秉義站在一起的那一群黨政官員。老太太曲秀貞說得很明白:「你們(基層單位的工人)有你們的辛苦,領導也有領導的不易!」這句話把整個兒腳本的主題都點明瞭。表面上說是以文革中一代青年工人為主體人物。但是小君子們都不那麼高大上。連秉昆也未必性格完美,言行謹慎的人,火氣一來,竟出命案。喬春燕小算盤打得精而又精。哥們和媳婦的牢騷和抱怨顯示他們畢竟都是些小人物。
相比之下,《人世間》的高幹群體裡,個個都是精英。郝省長曲秀貞夫婦,馬守常金月姬夫婦,不僅作風正派,能屈能伸,社會經驗豐富,而且經綸滿腹,出口成章,甚至連偶露崢嶸的書法也都出手不凡。《人世間》刻意塑造的是省部級高級領導人形象。市區級中低層幹部,例如龔維則和女區長之類,都只是輕描淡寫,一筆帶過而已。塑造高幹形象,是故事的重頭戲,甚至超過了對周秉義的描述,簡直不敢有點滴的怠慢。這是小說作者筆墨的重點。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當今時段已到了三八式老幹部的生命最後歷程,往下對他們的寫真描寫就不再可能。
影片裡的這幾位幹部形象都十分高大上,遠與人民群眾聽說的實際情況大相逕庭。中國社會已經司空見慣,制度性腐敗,官多好的少。除了一群貪官,就是一大批渾渾噩噩等因奉此的黨政官僚,真正看透馬列毛,敢於獨立思考的人少之又少。
近幾十年來,在中央和省市的黨政軍組織人事部門大吵大鬧,家屬子女哭喊撒潑的情況綿延不斷,為待遇級別,為喪葬規格,為子女仕途……不像郝省長夫婦、馬守常夫婦這樣灑脫清高。《人世間》是盡量把最後的輓歌唱得婉轉嘹亮。當然,秉義畢竟仍是故事的重點。他雖然年輕畢竟也是三朝元老。毛時代他已經是高中生黨員,既會唱一些小資情調的歌曲,又能把馬列毛警句哲理說得頭頭是道。他帶隊下鄉,始終是軍墾農場的領導。在愛情與官職的權衡中,政治的冷靜讓他選擇了冬梅。改革開放他考上了北大。然後重入幹部隊伍,成為官場新貴。黨齡,加上知青經歷,再加文憑,穩步邁向省部級。整個故事中秉義成了最光輝耀眼的人物。為了安撫國營大廠工人的不滿,他敢於面對抗美援朝老英雄怒發牢騷的炸藥包;為了招商引資他也敢出入舞廳酒樓,跟投資商比拚酒量。作者刻意把秉義描寫成當今中國核心領導階層(知青高幹)的代表。給他們貼上最耀眼的金色標籤。
《人世間》裡的有些小門道肯定是胡說八道。上訪的小民無法見到主管的高官,就對著門口的警察叫喚:我是馬主任老婆手下工作的人,我要見馬主任!在現實生活中,這種招數絕對地「不好使!」如果你真的這樣吆喝,截訪的打手非把你打到半死不可。市委主要領導人單槍匹馬到拆遷地點會見拆遷戶的場面也是天方夜譚。好像光字片的大姨大媽都不懂滾地撒潑似的,拆遷鬧出人命的事情還少嗎?
《人世間》始終都是一個走關係的社會
劇情展開,所有的小人物們無不束縛在中國社會的關係網下。要麼走後門,沾點兒便宜,要麼嘆息自己沒有夠硬的關係。從最高雅的詩歌評選,到最卑微的軍工廠的門衛臨時工,其它等而下之的醬油廠出渣工,浴室修腳工,餐館服務員,書店營業員,都要有關係才能進入,呂川發政治牢騷(76.45運動)被除名,回到醬油廠打工,也要馬主任出面擔保。大學分房、調職入職、辦戶口,入重點學校,都要託人走關係。而且不管是在文革中,還是四人幫倒臺以後。誰當道都一個樣。
《人世間》告訴觀眾,中國整個兒就是一個關係社會,沒有關係,寸步難行。鄭娟不拉扯一點兒小關係,甚至連擺攤兒賣點小商品都難賣出個好價錢(是原價出售!)。或許梁曉聲和王海鴒,乃至許多讀者觀眾都覺得司空見慣,都讚嘆蔡曉光手眼通天,袖裡乾坤。
可是從法治的角度來觀察,難道不覺得中國社會越來越腐臭熏天嗎?秉昆膽敢一腳踢翻大熊,鄭娟也敢出手狠甩大熊一個耳光,難道只是東北人的豪爽?人家小夥子大熊莫非沒有東北人的火氣?恐怕還是因為秉昆夫婦倆背後市委高官的背影,憋得他只好忍氣吞聲吧!
《人世間》有意在秉義和郝省長夫婦之間刻畫共產黨高幹克服等級意識,力求平等待人的品質。惜乎淺嘗輒止,秘書錯拿茶葉作為回禮,實屬微小誤會,未及觀念深處。寫得吞吞吐吐,不陰不陽。可是在展示秉昆、春燕、趕超、吳倩、國慶、小寧、於虹、呂川、花姐和龔維則這些人物的跌宕沉浮之間,反而無法掩飾原本作者希望掩飾的社會底層與特權階層之間的不平等和裂痕。晚年無房,露宿煤堆而凍死的老人家和貧病交迫臥軌自殺的失業工人趕超正是那裂痕中抖落的犧牲者。把工人階級描述成先進生產力的代表,是馬克思預言中最可笑的書齋囈語。
《人世間》是以工人家庭群體為視角的作品,可是在工人家庭出身的黨員作家的筆下,光字片的工人群體中也找不到什麼先進的階級意識和權利意識。秉昆、趕超、國慶、德寶和海燕、於紅、吳倩、小寧的形象都更像是草民,而絕對不像是主人翁。
豎看《人世間》的現代歷史
周秉義在光字片棚戶區慷慨激昂地說:我恨不得立刻就把光字片的窮疙瘩連根兒拔了!這話說得慷慨激昂。光字片是「吉春市」的一個小社區,也是全國城市貧民窟的縮影。按照電視劇導演的說法,《人世間》就是以吉林長春為原型的歷史故事。
我們回看長春的現代歷史。東三省曾經是日俄兩國長期覬覦的我國領土。日俄戰爭俄方敗績之後,日本日益貪婪狂妄。九一八東北淪陷,長春被定為滿洲國偽都新京。歷時十三年:1932-1945。長春從一個小鎮(寬城子)搖身一變,竟成了東亞著名的現代都市,人口(包括駐軍)超百萬,市區普及了家用煤氣和抽水馬桶,(當然不可能惠及光字片這類貧民區)。整個東北的鋼產量、鐵路、交通車輛、海港吞吐量、化工產品無一不坐中國的第一把交椅。日軍投降以後,東北當然成為國共內戰拚死爭奪的第一戰場,史稱遼瀋戰役。長春之戰,戰況慘烈已不足為奇,最令人唏噓感嘆的是殘忍圍城五個月。為了逼降城內守軍,解放軍多日拒不接納逃出長春的無辜男女老幼,兩軍對壘之間,餓死(自殺)的平民多達十幾萬人之巨,(按後來掩埋的屍骨估算)。城內還有街頭餓殍充塞於溝壑。
估計《人世間》所描述的光字片勞動人民基本不可能是長春圍城時的當地居民。因為飢荒之中,毫無金銀財產的貧困人口總是最先被餓死的人群。劇情中周家的母親回憶,聰明能幹的丈夫周志剛,借用高利貸來光字片蓋下了他們這一間芳鄰中最好的瓦房。後來共產黨來了,那放高利貸的遭了槍斃,周家從此擺脫了債務,過上了好日子。不過,再好的瓦房也不能支撐五六十年哪!
按理說,共產黨坐了天下,改善人民生活的擔子應該由它挑起來。可是直到新世紀來臨,光字片那疙瘩的窮根兒還沒有拔出來。為什麼?共產黨老折騰,折騰了幾十年。鬼子跑了,它說國民黨腐敗,(幾十年之後人民才知道共產黨有多腐敗,一茬又一茬的貪官,都富可敵國),三年內戰把老蔣趕跑了,又去打朝鮮,眼睜睜救下了一個世界上最野蠻最黑暗的世襲獨裁王朝,反而欠下的蘇聯軍援戰爭債,直到三年飢荒時,方才勒緊褲帶勉強還清。合作化、公社化,大躍進,全國農民餓死三四千萬,城鎮人民餓得苟延殘喘。文革動亂,經濟瀕臨崩潰的邊緣。共產黨坐天下五六十年,各地城鎮的光字片竟仍然還是貧民窟,共產黨怎麼對得起全國的勞動人民!
人世間依然沒有走出困境
共產黨從馬克思開始就開錯了藥方。暴力革命、一黨專政,給人類留下的只有痛苦和災難。抗戰勝利後,共產黨就沒有接受和平行憲的民主政治,武裝奪取了政權。然後活生生掐死了民國時期已經發育的市場經濟,展開階級鬥爭,路線鬥爭,運動不斷。浪費了人民的勞動成果,糟蹋了無數的國土資源,犧牲了極大的機會成本。全國有無數的城鄉人民幾十年都居住在光字片這樣的貧民窟裡!
黨政高官即使看到了貧民窟的髒亂破敗,也很難體會男女老少水火之間的折騰難耐。即使他們知道,也跟郝省長一樣因為政治折騰(運動)自顧不暇,而無力改變現狀。鄧小平是經過了文革貶謫的下放勞動,入住江西進賢拖拉機廠的宿舍,才看到了底層工人的生活現狀,聽見了子女農村落戶後帶來的真實信息,總算接上了一點地氣,親身感受了一些飽經折騰的體驗,終於在復出之際,決心改革開放。
但是,共產黨依然沒有放棄他們的老一套,制度、理論、道路和文化自信,無非就是繼續一黨專制,乃至終身執政。市場經濟和全球化給中國的繁榮帶來了機會。但是中國的制度依然沒有更新,法治依然沒有確立,中國人雖然不一定再憋屈在光字片式的棚戶裡,可是依然掙紮在專制和不公之間,擺脫不了再受折騰的命運。《人世間》帶給了觀眾許多懷舊懷鄉的吉光片羽,卻並沒有帶來美好的希望。馮化成從一位追求政治民主的吶喊詩人,變成了私自脫隊流亡法國的落荒文人,最後落魄到返回貴州故地,俯首認命,遁入空門。這種從入世到出世的比喻象徵,恰恰是中國社會一部分知識份子,其中也包括《人世間》作者和編導人員,犬儒化心態的無奈寫照。
追劇《人世間》,聽一聽東北方言的韻味,嘆一嘆的悲歡離合的苦澀,也要想一想,人民這麼多年付出的代價,清算清算中共黨政集團折騰糟蹋了多少生命財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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