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后的成魔之路(圖)

漢代玉印——皇后之璽，被認為是呂雉的信物。（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在長安城富麗堂皇的未央宮內，一處偏遠的廁所，視線陰陰暗暗，看起來竟顯得詭異和恐怖。稍稍走近，便聞到一陣惡臭，幾乎讓人想要作嘔，不知空氣裡混雜了多少種奇怪的氣味。隱隱之間，似乎有幾聲虛弱的「呃呃」啞聲，從那黑暗中微微傳出。

「兒子，娘帶你看一個東西。」

當時，漢高祖劉邦已經死了。當家的是漢惠帝劉盈，和劉盈的親生母親呂雉，也就是實際掌控朝政的呂太后。

前不久，劉盈同父異母的弟弟劉如意，才剛被呂后趁劉盈出外打獵的空檔時，用毒酒給毒死了。這讓劉盈既悲傷痛苦又感到萬分悔恨。此前他為了保護弟弟免遭母親的毒手，在如意抵達長安城以前，親自到城外迎接，並且每天起居飲食和他形影不離，在短短一個多月裡，已幫助如意躲過呂后的好幾次謀殺了。

現在，看著眼前氣氛古怪的廁所，劉盈想起了這件事，打了冷顫，覺得非常不安。

「快進去呀！快去。」

強忍著惡臭，劉盈鼓起勇氣進去一探究竟。然而，誰想得到呢？這一次的勇敢，竟讓劉盈此後一生再也勇敢不起來了。

展現在劉盈眼前的，是已被呂后稱作「人彘」的「東西」。一問之下，才知道那正是他的姨母，劉如意的母親，曾經美艷照人，風姿楚楚的戚夫人。

劉盈嚇得頓時大哭，竟說不出一句話，整個人崩潰了。後來在床上病了整整一年有餘，無法起身。

他請人轉告母親說：「這不是人類能做的事。我身為像您這樣的太后的兒子，終究是沒辦法治理天下了。」從此劉盈整天沉湎於酒色，不再過問朝政。

這就是呂后，歷史上最泯滅人性的女人之一，是幫助劉邦誅殺韓信──打下大漢天下的最大功臣──的罪魁禍首。

但其實呂后的陰狠毒辣也不是天生而成，而是其來有自。那就是劉邦對她的惡劣對待。且聽細講。

一、少妻嫁老夫

呂后，本名呂雉，在家中三姊妹裡排行第二。「雉」就是野雞，不是鳳凰。呂雉的父親沒有名字，史載為「呂公」，也就是呂爸爸。呂爸爸和沛縣的縣令交情很好，於是在躲避仇家的時候舉家來到了沛縣定居。

縣令為此大擺盛宴，為呂家接風。沛縣中的豪傑們聽說縣令有貴客，絡繹不絕的來到宴席祝賀。當時負責此宴的公務員蕭何，看著人潮的洶湧，喊出「賀禮帶不到一千錢的，給我坐到外頭堂下去」。突然之間，有人一聲大喊：「這裡有賀錢一萬！」其實，他一塊錢也沒帶。這個人就是當時泗水的小亭長兼整日飲酒的地痞無賴，劉邦。

呂公一看劉邦的面相大奇，便引為貴賓，待之上坐，不斷請他喝酒，說：「我有一個女兒，願意把她嫁作你的髮妻，為你持箕帚，灑掃一家」。呂媽媽聽了十分生氣，說：「你平常這麼疼愛這個女兒，連沛縣縣令一直央求許配你都不願意。現在你竟然要她嫁給一個已經四十幾歲的底層老公務員？」「這不是你們女人家能瞭解的。」呂公強硬的回答。

於是，呂雉就這樣懵懵懂懂地走上了充滿坎坷與荊棘，同時邁向權力與魔鬼之路。

二、暗中滋長魔鬼的呂雉

劉邦天性就是個喜歡酒色的無賴，從還是平民小吏到後來作皇帝時都是如此。

劉邦婚前就已經在外面養了情婦，甚至已經有了孩子（長子劉肥）。婚後，他依然故我，整天藉著「辦公」的名義出遠門，然後在外頭和朋友們飲酒作樂，尋花問柳，把所有家務都丟給呂雉一個人辛苦。

呂雉從小到大都是父母親的掌上明珠呢！而她卻把所有辛苦和心酸都吞在肚子裡面，獨自領著子女從事農桑耕織，自食其力，然後任勞任怨的侍奉公婆，乃至整個劉氏家族。這時的她，在人前還只是個吃苦耐勞的賢慧好媳婦，只是魔鬼也在心裡暗中滋長。

早年的劉邦，喜歡戴著一頂竹帽到處閒晃，騙吃騙喝。有一次他以沛縣泗水郡亭長的身分，押解囚犯到驪山服勞役的時候，因為酒醉而不小心讓很多囚犯給跑了。他估計按這情況，等到了驪山，人大概都跑光了，於是來到芒碭山以後，就停下來繼續喝酒，又趁著夜色，把所有囚犯都給放了。他自己則藏身在山下的一個沼澤地區，棄職潛逃。為此，呂雉在獨立支撐家庭之餘，還時常長途跋涉，給丈夫送食物和衣物。

等消息傳到沛縣以後，縣令聞之大怒。於是，呂雉就作為劉邦的家屬，代替劉邦被逮捕入獄……甚至，呂雉在監獄裡面，受到了各種不善的對待，還差點被獄卒給污辱了……是當時另一個獄卒任敖出面相助，才使呂雉得以保全身體。

後來劉邦正式起義，佔領了老家沛縣以後，呂雉才順利從牢獄之災中解脫出來。呂雉從原本家中的大小姐，後來變成了獨自養家的鄉野村婦，然後又被關在監獄裡面，現在劉邦底下有人了，有勢力了，呂雉心想，「這下總要苦盡甘來了吧？」

沒有，太天真了。

劉邦領軍出征，並沒有帶上呂雉和他的爸爸。他們依舊被留在鄉村老家，在拮据中勉強度日。所以，當後來劉邦和項羽僵持不下時，落單的呂雉和劉邦爸爸，就被項羽抓來當成了人質，再次淪為楚囚。

後來，韓信領軍橫掃北方諸國以後，完成了對項羽在垓下的大包圍戰略。「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項羽最終自刎於烏江邊，劉邦取得勝利。不過其中，是韓信為漢家打下了所有江山。

呂雉被釋放以後，聽說劉邦曾在與項羽戰鬥落荒而逃時，為了自己順利逃過一劫，竟不惜將自己和呂雉的親生兒女一直踹下車去……這真是太扯了。呂雉知道後憤恨不已，但並沒有表現出來。

三、劉邦戰時不忘美色

呂雉畢竟是劉邦的髮妻。尤其劉邦自己也知道多年以來對呂雉的無情冷落，所以當了皇帝以後，就冊立呂雉為皇后。

然而，事情沒有常人想得那麼美好。成為呂后的呂雉，依然沒有苦盡甘來。

劉邦在反秦戰爭的時候，依舊不忘情於美色。在兵荒馬亂之際，他娶了一位貌美而善於舞蹈的年輕女子，也就是後來的戚夫人。

呂雉從十幾歲嫁給大自己好幾輪的劉邦以來，拋棄了掌上明珠的美好生活，從妙齡少女瞬間被現實逼成了辛勞媳婦、鄉村大媽、甚至階下楚囚。她多年以來的隱忍，並沒有換得劉邦的一點愛惜，而是沒有盡頭的冷落再冷落。

眼看著自己已在滄桑中人老珠黃，自己的丈夫卻到了如日中天，統治了整個帝國，還取了一個年輕貌美的女人。雖然得到了一個「皇后」的尊貴地位，但她想不到自己到底得到了什麼。面對一再的求而不得，讓呂后已經太害怕失去。害怕失去的她，開始為權力著迷，希望能得到一切，掌控一切。

劉邦即位之後，特別寵愛戚夫人和她的兒子劉如意。劉邦覺得如意長得很像自己，一直想著要把原本的太子劉盈廢掉，改立如意為太子。

自古王家，母以子貴。要把劉盈廢掉，意味著劉邦也打算廢掉身為太子母親的呂后，另立戚夫人為皇后。呂后看得太明白了。

這時的呂后，人老了，心也老了。為劉邦一家隱忍了大半輩子，面對著劉邦一再的拋棄、無視和冷落，這時的呂后不再是過去那個吃苦耐勞、勤儉持家的賢慧好媳婦，而已經變成一個充滿怨恨、妒嫉、憤怒、狠戾的恐怖女人了。

迫害功臣，陷害忠良──用計害死韓信、唆使虐殺彭越，竟只是呂后瘋魔以前的小試身手。

四、呂后的瘋魔

劉邦生前，呂后無法對戚夫人動手，因為她深知劉邦第一個一定會懷疑到自己頭上。

但她在威逼之下迫使張良獻計，於是請來了聲望超然的商山四皓出山輔佐太子，讓劉邦感嘆太子羽翼已成，沒辦法廢了。

劉邦一死，太子劉盈即位，是為惠帝。呂后則晉升為太后，面對此時年紀尚幼，又是自己一手拉拔大的兒子惠帝，在她通往洩恨與權力的道路面前，已經沒有什麼阻礙了。

呂后等這一天，已經太久太久。

所以她不等了。

劉盈才即位，呂太后就把戚夫人囚禁在永巷之內。聽說戚夫人常唱歌嘆息：「子為王，母為虜，終日舂薄幕，常與死為伍！相離三千里，當誰使告汝？」（兒子為王，母親為奴。我整天舂米從日出到日暮，時常與死亡為伍！母子相距三千里，要找誰來告訴你？）

「既然妳這麼心心念念妳的兒子，還奢望著他來救你，那麼我就把他給殺了。」

接著就如故事開頭所說，呂后不斷想方設法毒殺劉如意之後，終於得手。然後又以慘無人道的方式凌虐、虐殺戚夫人，甚至以「展示作品」的態度，逼著自己的親生兒子親眼見證她母親令人髮指的所作所為，而不以為羞恥，反而引以自豪。即使親生兒子因為自己的恐怖行為而導致精神崩潰，她竟也沒有太多感覺。這背後到底是在黑暗中沉積了多少恨意？讓曾經的小女孩長成一個失去人性的魔鬼？

完成瘋魔般的洩恨以後，接著呂后要盡情地掌控權力了。

劉盈死後，《史記》記載太后「哭不悲」、「泣不下」。

等到臣下揣摩上意，請拜呂臺、呂產、呂祿為將軍，分布在帝國南北；又提議迎接其他呂氏宗親全部進入皇宮授予權位之後，太后才面露笑容，然後又哭得哀傷起來。全是演戲。

自此以後，呂太后帶著呂家一起權傾天下，架空了整個劉家王朝。

在前少帝與後少帝（西元前188-前180年）時期，朝政大權完全掌控在呂后手裡，甚至詔書中都自稱為「朕」，與皇帝規格平齊。

這時的她，早已不是當年劉邦的妻子、劉家的媳婦、劉盈的母親、漢家的皇后了。而是痛恨劉家的女人，是作為呂氏的一份子，是掌握天下最高權力的太后，是殺人不眨眼的瘋魔。

呂雉不是天生下來就如此瘋魔。呂后的成魔之路，要說罪魁禍首，劉邦作為失敗的丈夫絕對是第一人選。這顯然是個悲劇，但這個悲劇呂后自己其實也難辭其咎。畢竟自古以來，備嘗冷落與痛苦的女人、男人都有太多太多，但不是每個人都會像呂后一樣，讓心中的憤恨與妒嫉盡情漫延，直到占據自己的靈魂。

君不見，王昭君不願賄賂，而被畫家毛延壽畫醜，遭漢元帝冷落深宮多年，而依然保持人性的光輝與善良，在奉旨出塞，嫁入匈奴以後，將大漢文化帶給了匈奴，同時努力維持兩國之間的友好關係數十年？

君不見，蘇軾一生被政敵屢次構陷，甚至因為烏臺詩案身繫囹圄，還差點死於獄中，但依然活出了一身的曠達和灑脫，「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

善良不是天賦，善良是個選擇。呂后的成魔之路，是個令人遺憾的悲劇，也是個本可避免的末路。

高后八年（前180年），在呂太后前往霸上祭祀的半道上，突然看到了一條旁人都看不見的大黑狗，從呂后的腋下鑽入身體，導致她腋下的重傷和重病。占卜後，推測大概是趙王劉如意的魂魄作祟。不久，呂后就死了。

新莽末年，呂后的墳墓被人挖掘出來，屍體遭到了侮辱。東漢光武帝即位後，下令將呂后的牌位從高祖廟中遷出，讓她不再能配饗於漢家祖廟。

即使生前攢緊了最高權力，人走茶涼，一切繁華皆隨身體化作塵土。而身後的榮辱，那是人再怎麼處心積慮，也掌握不了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