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袁偉靜告訴我那些地痞不停地用腌臢的簡訊騷擾她,她感覺屈辱、憤怒、痛苦。我當時無話可說,只想給嫂子一個持久溫暖的擁抱。我也請求朋友們,在你空閑時,給嫂子發幾個問候的簡訊。有的時候雖然只是幾個簡單的詞語,卻可以讓人放下心中的痛苦和憤恨,度過平靜的一天。至少在我的經驗是這樣的。
轉郭玉閃的一封信:你們承擔的責任讓我們得以自由
--祝陳光誠、胡佳兄弟新年安康和平 http://www.chuwangtai.cn/535.html
惶惶然中進入2009年。
就在12月31日傍晚,我和遠在山東的袁偉靜嫂子通了一次電話,很慶幸能撥通她的號碼,熟悉的人都知道,有相當長一段時間,袁偉靜嫂子家裡固定電話等被掐斷,行動電話被屏蔽,只能在屋角某個點才能偶然有信號。
仔細數數,從2005年9月份開始,陳光誠一家就開始享受24小時都有人守著家門的待遇,最多時20多人看著他們家的院子,一天3班倒,8 小時一班;這種待遇一直延續到今天,在光誠2006年被臨沂警方帶走、隨後正式拘留後,就由光誠妻子袁偉靜繼續享受這種"待遇";就在2009年的這個元旦,在我打電話給袁偉靜嫂子那會兒,光誠家院子四周還有十多人把著。
這些看守,絕多數是臨沂當地政府從本地雇佣的流氓,帶隊的是沂南縣雙堠鎮上的幹部,這支幹群結合的暴力隊伍,在光誠家門口已經耀武揚威兩年多了。這兩年多里,他們打過陳光誠,打過來看望陳光誠的朋友們,打過來幫助陳光誠的志願者與律師...兩年多來,他們頂著現政權的名義已經幹下了無數惡行。2008年9月中旬,我接到陳光福大哥轉來的簡訊,全都是這些齷齪的看守們發到他和袁偉靜嫂子手機上的簡訊,這些簡訊裡充滿了最惡毒骯髒的語言,甚至還威脅到陳光福大哥的女兒。當時袁偉靜嫂子跟我來了一個電話,她又苦悶又疲憊,她問我,男人怎麼可以向女人說出這麼噁心的話語?她還告訴我,陳光福大哥去監獄探望陳光誠的當天,這些看守故意去撞光福大哥的電動車,把他都撞到溝裡去了,光誠和光福的媽媽因為這件事又嚇得一夜睡不著。
不僅如此,從2007年9月份開始,一年多時間,袁偉靜一直得不到允許去監獄探望陳光誠,直到這次元旦前夕才第一次見到陳光誠。光誠看上去面黃肌瘦,健康狀況非常的差;他從2008年7月份開始拉肚子一直拉到年底,每天少的三次,多的五次,整整拉了5個月,就算是鐵人也禁不住這樣折騰。監獄開始只給他吃治瀉肚子的藥,因為不對症,根本不管用;也給光誠做了幾次檢查,每次都查出便裡帶血,監獄診斷說是慢性腸炎,但是始終不肯把診斷報告出示給光誠家人,而且也沒有採取任何救治措施。監獄裡不提供熱水,光誠能喝的上不過只有溫水,更不用說其他的生活條件了。
作為殘疾人,光誠要忍受的不僅僅是這些身體上的折磨,因為眼睛看不見,周圍對他來說永遠都是黑暗的,在監獄那種充滿了不友善的地方,這給他帶來的心理壓力是十分巨大的。袁偉靜嫂子特地提到一個細節,在見面結束後,光誠被獄卒帶著往外走時,因為有台階,又沒人提醒他,他一腳踩空了--這種突然的陷落感讓陳光誠發出了充滿極度恐懼的尖叫聲。
我雖然不在現場,但光誠的這一尖叫聲卻永遠定格在我心裏。我從未見過這麼充滿恐懼感的光誠。我所認識的陳光誠,是一個爽朗、細膩、充滿陽光般力量的人,只有最最可怕的黑暗才能把恐懼布進他的心靈。我很少很少見到他脆弱的時候,甚至在開始接觸時連他是盲人我都沒有發現。那是2005年的夏天,上海的記者朋友翟明磊跟我打了一個電話,說山東一位民間維權的律師有事情要來北京向北京的朋友求助。光誠夫婦來北京後,我們相約在五道口見面,光誠戴著墨鏡,偉靜嫂子挽著他,兩個人偎在一起走的很自然,坐下後交談,光誠舉止適當,表達也從容平靜,單從外表判斷,幾乎確定不出他的盲人身份,直到臨別,看到嫂子又很體貼的過去扶住他,我才忍不住問光誠是否盲人,至今猶記得他笑笑說自己是盲人時我心裏湧出的驚訝之情。
的確,即使在生活上,他都比一般人強。我和滕彪隨同陳光誠一起去臨沂調查暴力計生時,到臨沂市後,陪同照顧光誠的村民不認識市區的路,經常在某個路口猶豫時都是光誠指揮向左向右的繼續往前走。在臨沂某個村調研時,為了躲開尾巴,光誠帶著我和另一個村民,倒來倒去的換交通工具,中間一個環節是到高速公路上等車,得從高速公路邊上的一個豁口爬到高速路上,很陡很險,光誠卻昂著頭帶頭開始爬,沒有一點兒畏懼。光誠家裡有電腦,有傳真機,都是光誠在親自使用,我們去的那會,傳真機壞了,光誠居然起身摸索著傳真機的線路動手修理,留我在一邊看的目瞪口呆。
那時,常常能見到光誠微笑,即使在我們被臨沂當地警察追堵的路上,在與沂南縣計生官員對峙時,在被便衣跟蹤和我們用英語對話嘲弄便衣時。他的微笑很好看,嘴角微微翹起,臉部線條分明,配上他的墨鏡,還有一口潔白的牙齒,十分有感染力。
我也見光誠哭過,還是嚎啕大哭。他不知道2004年成都小女孩李思怡餓死的事情,我告訴他,還說了小思怡留下的痕跡,門上細細的血痕、衣櫃、窗前的凳子,還有小思怡破損的手指甲以及踢腫的小腳等等。當時夜幕已垂,我們在從費縣一個村子回縣城的路上,準備去縣醫院找一個受害者瞭解情況,我坐在車前座,光誠和滕彪在後座,忽然聽到後座傳來哭聲,轉身看到光誠一個人枯坐在車的角落裡,路邊燈光透過車窗,忽明忽暗的打在他的臉上,他就坐在那,嚎啕大哭,看起來那麼孤零零,哭的那麼無端端。光誠是一個情感那麼敏感細膩的人,他一定是想到了小思怡在漫長的17天裡慢慢死去的那種無助。裡爾克在《嚴重時刻》裡說,"誰此刻在世界上某處哭,無端端在世界上哭,在哭著我...",光誠就這麼對著無邊的黑暗嚎啕大哭,我和滕彪則在黑暗裡默默的陪著他。
後來當我們在臨沂市被20多人堵在一個賓館時,他又對在場的臨沂市沂南縣雙堠鎮朱洪國鎮長(他父母也是殘疾人)轉述了小思怡的故事,說著說著又嚎啕大哭起來,撇下一屋子面面相覷的官員。
光誠就是這樣一個人,讓人喜愛又讓人心疼。世道這麼壞,人心這麼險惡,多少健全人、有知識的人還在積極的論證保存力量的積極性時,他已經在行動的路上了。他為臨沂十幾萬被野蠻強制結紮的村民出頭,結果最終讓自己身陷囹圄。在他尚未被有司收監,還在自己家裡院子被一群流氓看守時,每次有朋友從四面八方來看望他,他總是第一時間衝出家門去迎接朋友,結果每次都被流氓看守(其中最突出的是李先干,一個脫產幹部)打的遍體鱗傷。當地政府(以李群為首),為了打垮光誠,用盡了各種手法,造謠、暴力、拘禁... 但是,我知道,直到最後被送入監獄,光誠都沒有失去心中對光明的信仰,他是黑暗中的舞者。
... 可是,光誠那踩空時的一聲尖叫,像錐子一樣扎到所有關心他安危的朋友們的心裏。從2006年3月份被帶走,2年9個月的牢獄生活,居然讓這麼有力量的一個人內心充滿了恐懼,我無法想像他那顆敏感的心在監獄裡感受到了多少屈辱。而且此刻,我確實恐懼了,恐懼如果再不給他治療,不讓他有機會通過保釋或者保外就醫得到更好的生活與醫療條件,他會被疾病整垮在監獄裡。我也無法理解監獄方對光誠健康的漠視;從最現實的角度看,光誠在臨沂開展的為被侵害的村民合法維權的行動已經被官府強力鎮壓了,社會也重新"穩定"了,相關的村民都已經噤若寒蟬,相關的官員該陞官的也陞官了:他們彈冠相慶之餘,還不放過這麼一個善良的人嗎?
儘管光誠與光誠的家人所受到的遭遇是如此不可想像、難以思量,但是他的道路與我們每個人的生活並不遙遠。他和他的家人在為生活在中國的每一個人的自由而承擔責任,他和他的家人也正在為我們每個人的自由而失去自由。
承擔這樣的責任是非常非常艱難的。光誠的母親只是一個普通的鄉村婦女,她對子女的擔心程度和所有的父母一樣。2005年我們在臨沂調研結束準備走時,光誠的母親還滿懷憂愁的悄悄問我,我們走後他們一家人會不會受到報復?... 一個月後,光誠從北京被綁架回臨沂,她家的院子門口佈滿了如狼似虎的看守;七個月後,她親愛的孩子被送入了監獄;一年後她和她的孫子在北京滕彪家樓下被臨沂的一群官員綁架回臨沂;兩年多後,她的媳婦在北京機場被再次綁架回臨沂。如今,三年四個月了,她家院子門口依然佈滿了看守。她的另一個兒子,陳光福大哥,還時不時的要受到看守們的身體威脅。
光誠的家庭,已經被權力切斷成了一座孤島。恐懼正是如此產生。在當下中國,所有選擇出來擔當公共責任的人們,都或多或少要面對這種恐懼,也或多或少的為他們的承擔付出了一些代價。正是這些代價,撐起了我們每個人在生活裡所享有的自由。自由不是免費的,我們付出的這些代價總和有多大,我們享受的自由就有多大。
陳光誠的家庭,包括他的媽媽、他的哥哥、他的妻子兒女,是一群最值得尊敬的人;他們和我們所有人的父母兄弟一樣,都很普通,都想過上平安的生活,但是最終正是他們,做出了我們多數家庭無法做到的事情:他們克服了恐懼,用他們的不自由為我們大家的自由付出了代價。
家庭責任與公共責任之間是最難權衡的,它是一道門檻,一抹界線;從根本上說,承擔責任越大的人,享受的自由反而越少,反之,享受自由越大的人,很可能所承擔的(公共)責任也就越低。在這個意義上,我們每一個享有一定行動自由的人,都要感激光誠與光誠的家人,他們承擔了我們守衛我們自由的部分代價,也降低了我們每個人在家庭責任與公共責任之間權衡的為難程度。
但是,和我們一樣,光誠的家人畢竟還是普通人:被一群流氓"合法"的看守在家裡的日子是難以煎熬的,尤其當這樣的生活日復一日看起來沒有盡頭時。袁偉靜嫂子一度以為在08年奧運會結束後境況會好轉,可是,就在殘奧會期間反而遭遇到了更惡劣的對待,這種預期上的反差最容易讓人失去信心,可幸的是,袁偉靜嫂子和曾金燕女士一樣,都是既堅韌又堅強的女性。雖然生活與未來充滿了坎坷,但她們依然在堅持守望著他們的丈夫和信念。
曾金燕女士的丈夫胡佳,和光誠一樣都是十分了不起的人物,他的家庭也和光誠的家庭一樣也戰勝了恐懼,但也因此承擔了許多代價。如今,在舊年已去、新年來臨的時刻,在萬眾歡騰、多少家庭歡聚的時刻,光誠和胡佳的家裡卻因為光誠和胡佳的缺席而一片冷清。而且,光誠和胡佳都身染惡疾而不得有效治療。除了祝福和祈禱,我們這些還可以自由上網、上街、聚會的朋友們,我們還可以做些什麼呢?
郭玉閃
2009-0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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